第5章 榫卯间的风雷(2/2)
鲁大师举着灯笼走进工棚,先是看了看地上被制住的汉子,又仔细检查了门楣上那个已经空了的木匣底座,以及地上那些光滑的小陶球,最后目光落在墙角那几个完好无损的织机部件上。他的眉头皱成了川字,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随即是滔天的怒火。他认得地上这人,是镇上有名的泼皮无赖,绰号“泥鳅”,平日里游手好闲,专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说!谁指使你来的?”鲁大师厉声喝道,声如洪钟。
那“泥鳅”倒是嘴硬,只说是自己想来偷点值钱的木料换酒喝,矢口否认有人指使。
陈巧儿却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捡起一颗他衣襟上粘着的、未被水冲掉的特殊褐色茶末,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师傅,”她抬起头,声音清晰地响起,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有穿透力,“李员外家的‘云雾尖’,可不是寻常泼皮能喝得起的。这茶末还新鲜着呢,想必是来之前,刚在李府领了赏钱,喝了杯热茶吧?”
“泥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鲁大师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他死死盯着那撮茶末,又看向陈巧儿。他当然知道李员外对花七姑和陈巧儿的心思,也明白这绝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偷窃。这是警告,是试探,是李员外那只老狐狸伸过来的第一只爪子!目标直指陈巧儿正在研究的这些“奇技淫巧”。
一股寒意顺着鲁大师的脊梁骨爬上来。他原本只当陈巧儿心思灵巧,有些过于跳脱的想法,需要严加管教方能成器。可今夜之事,让他猛然意识到,这个女徒弟鼓捣出来的东西,恐怕远不止“灵巧”那么简单,它们已经引来了恶狼的觊觎。而陈巧儿临危不乱,不仅用他看不懂的方式自保,还能在瞬间抓住如此细微的证据……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沉着脸,让学徒们将“泥鳅”捆了,明天一早送官。然后,他挥挥手,让众人都散去。
工棚前,只剩下师徒二人。鲁大师沉默地举起灯笼,再次照向那个空木匣和地上的陶球,又看了看门内被巧妙布置的、几乎看不见的绊线。
“这些……是你弄的?”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陈巧儿心里一紧,知道“审讯”这才真正开始。她低下头,小声道:“是……弟子胡乱琢磨的,想着防防野猫……”
“防野猫?”鲁大师哼了一声,语气古怪,“用这等机关算计?你这脑袋里,整天装的都是些什么?”
陈巧儿抿着嘴,不敢回答。她怕一开口,又冒出“触发式报警装置”或者“非牛顿流体阻滞系统”之类的词。
鲁大师却没有再追问。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陈巧儿以为他生气了,准备转身离开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水车图画得怎么样了?”
陈巧儿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还……还有些关键处没想通。”
“明天拿来我看。”鲁大师说完,提着灯笼,佝偻着背,慢慢向自己的屋子走去,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重。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丢下一句:
“以后晚上点灯做活计,记得把门闩牢。还有……那些小零碎,收拾干净,莫要伤了自己人。”
夜重新恢复了宁静,仿佛刚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梦。但空气里弥漫的木屑味、地上的水渍以及那散落的陶球,都在提醒陈巧儿刚才发生的一切无比真实。
她独自站在清冷的月光下,回味着鲁大师最后那几句话。他没有严厉斥责她的“歪门邪道”,甚至没有深究她那些明显超出常理的机关,反而问起了水车图……这算是一种默许,还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审视?
她弯腰,一颗一颗,仔细地将那些光滑的小陶球捡起来,握在掌心,冰凉坚硬。她知道,李员外的阴影并未随着“泥鳅”的被抓而消散,这仅仅是个开始。对方今日能派泼皮来偷窃,明日就可能使出更阴损的招数。而鲁大师的态度,也变得微妙难言。
她抬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她脑海中那些闪烁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知识碎片。它们既是她安身立命的资本,也是引来祸端的根苗。
将最后一颗陶球拾起,陈巧儿紧紧攥住拳头,感受到那坚硬的触感。她转身走回一片狼藉的工棚,心中已无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决心。技艺,必须更快地提升,不仅要“巧”,更要“强”,强到足以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她点亮油灯,重新铺开那张水车设计图。灯光下,她的眼神专注而坚定。改良水车,必须尽快做出来,它或许不仅仅是灌溉的工具,也可能成为……力量的源泉。
然而,一个疑问如同黑暗中潜行的蛇,悄然缠上心头:鲁大师他……究竟看出了多少?他对她那些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巧思”,是真心接纳,还是暂时按捺不住的怀疑?
这个悬念,像一颗种子,埋在了这个不平静的夜晚,也埋在了陈巧儿前路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