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九鼎重光(2/2)
冉闵独立于鼎前,玄色的衣袖在凛冽的晨风中微微拂动。他望着金光笼罩的“九州攸同”四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这不仅仅是一场仪式,更是他向天下人、向历史宣告的决心——他要终结的,不仅是战乱,更是人心中的隔阂与界限,他要铸造的,是一个超越族群、基于文明认同的“华夏”。
然而,理想的宣告与现实的操作,往往隔着千山万水。盛大的祭祀刚刚结束,余音尚在耳畔,繁琐而艰难的新政推行,才刚刚拉开最为复杂的序幕。九鼎的光芒,无法直接照亮所有阴暗的角落。
正月初五,年的气氛还未完全散去,宫灯彩绸尚未撤下,一封来自并州的六百里加急奏报,便如同冰水般泼在了刚刚因祭祀成功而略显轻松和乐观的长安朝堂之上。
奏报是并州刺史亲笔所书,言辞急切,甚至带着几分恐慌:河套地区几个较大的匈奴部落,联合抵制朝廷分发的新式曲辕犁!数百架精心打造、准备用于开春耕种的农具,被情绪激动的牧民从官仓中搬出,堆放在官衙门前,如同小山,以示抗议。几个部落里有威望的老萨满四处鼓动,声称这种带着尖锐犁头的汉人农具,会深深刺入大地母亲的肌肤,惊扰地脉,触怒地母(匈奴人信仰中的大地神灵),会给草原带来瘟疫和灾荒,让牛羊病死,草场枯萎!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议论纷纷。有性急的武将愤然出列,抱拳请命,要求派兵弹压,“陛下!刁民愚昧,不服王化,竟敢公然抗拒朝廷德政!当以雷霆手段震慑之,捉拿首恶,以儆效尤!否则新政何以推行?”
也有持重的文官面露忧色,捋须沉吟,认为强行推广恐激生民变,得不偿失,“陛下,匈奴人世代游牧,笃信萨满,其疑虑非一日可解。操之过急,恐生祸端。不若暂缓推行,徐徐图之。”
冉闵端坐御座之上,听完了刺史的奏报和群臣或激烈或保守的议论,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手指在紫檀木的案几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他挥了挥手,一股无形的威压散发开来,示意众臣安静。目光转向了下首正在亲自整理一批刚运到、极为珍贵的前朝典籍的王猛。这位肱骨之臣,仿佛未闻堂上争吵,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卷据说源自河间献王本的《泛胜之书》放入特制的防虫樟木箱中,动作一丝不苟,神情专注。
“景略,”冉闵的声音打破了朝堂的沉寂,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向了王猛,“此事你怎么看?”
王猛轻轻盖上箱盖,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转过身,从容奏对,声音清晰平和:“陛下,此事虽急,却并非无解之局。臣记得当年在幽州辅助卢玦推广曲辕犁时,当地汉人百姓亦多有观望,甚至疑虑此犁耗牛费力,不如旧犁顺手。当时若强行摊派,必生怨言。足足等了半年,待见到乡里三老率先使用,秋收时谷仓满溢,收获倍增,其余人等方才争相效仿,唯恐落后。民之趋利避害,乃天性使然,胡汉皆同。其所惧者,未知也;其所疑者,利害未明也。”
“但并州不同幽州,”冉闵的指尖停止了叩击,声音沉凝,“春耕不等人,节气迫在眉睫。并州若因农具之故误了农时,今秋必然饥荒。届时,饿殍遍野,流民四起,莫说新政推行受阻,恐怕刚刚稳定的北方局面,又会生出大乱子。朕,等不起半年。”
王猛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堂上众臣,最终落回冉闵脸上,语气坚定:“既然如此,拖延犹豫,反受其乱。唯有陛下亲往,示之以诚,导之以利,破其迷惘。以天子之尊,行教化之事,或可收奇效。”
冉闵眼中精光一闪,仿佛早已料到王猛会如此说,沉声道:“正合朕意。”
次日黎明,天色未明,残月如钩,繁星未隐。一支轻简得近乎寒酸的队伍,悄然出了长安北门,融入了尚未苏醒的夜色之中。冉闵只带了二十名最为精锐忠诚的侍卫,一律轻甲快马,背负弓矢,腰佩横刀。而马背上驮着的,并非额外的军械辎重,而是拆卸开来的各式农具——除了核心的曲辕犁组件,还有锄头、铁锨、耙子、耧车等一应俱全。王猛执意随行,青衫之外,罕见地披了件厚重的狐裘以御北地酷寒,他的马上,也驮着几箱农书和图册。
没有旌旗招展,没有百官相送,没有净街喝道。这一行人与满载农具的驮马,沉默地融入了北方冬末初春的苍茫景色之中,直奔并州河套而去。他们的目标,不是征服,而是另一场无声的、关乎人心的“攻坚战”。车辙与马蹄印,在布满霜华的古道上,向着未知的冲突与希望,延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