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血沃滹沱(2/2)
“天王!陛下!!!”他抬起血肉模糊的额头,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从地狱归来的绝望与一丝最后的、微弱的期盼,“俺们……俺们是从范阳城……爬出来的!九死一生啊!昨夜……昨夜段龛那狗贼,怕……怕城里的汉奴响应王师,突然下令……屠营!几千号人……几千号手无寸铁的同胞啊!都被……都被像猪羊一样……驱赶到一起……砍杀……呜呜……”他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空荡的袖管因极致的激动与悲愤而剧烈颤抖,独眼中流出的不知是血还是泪。
他猛地指向弟弟背上那奄奄一息的少女,声音如同破损的风箱:“俺妹妹……俺妹妹是藏在尸堆里,趴在爹娘的身子底下……装死……憋着气,听着外面的惨叫……才……才侥幸爬出来的……她……她……”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一直昏迷不醒、如同破碎娃娃般的少女,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微微抽搐。她挣扎着,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颤巍巍地、艰难地扯开了自己早已破烂不堪、黏在皮肤上的前襟。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了!
只见少女那瘦削的、几乎皮包骨头、肋骨清晰可见的肚皮上,竟然用某种暗褐色的、已然干涸发黑的液体——那分明是凝固的鲜血!——画满了一幅密密麻麻、线条精准的草图!那赫然是一幅详尽的范阳城布防图!城墙厚度、箭楼位置、兵力部署、将领驻地、粮仓与武库的精确位置……甚至还有几条极为隐秘的、连鲜卑人都未必清楚的地下排水通道,都被清晰地勾勒出来!每一个标记,都仿佛是用生命最后的意志刻印上去的!
少女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生命如同风中的残烛。她死死地盯着冉闵的方向,仿佛用灵魂在定位,嘴唇翕动,用游丝般、却异常清晰的气息,挤出了生命中最后、也是最关键、价值连城的情报:
“段龛……他……他不是要死守范阳……他……要在……黑石谷……设伏……倾巢而出……伏击……王……”
“师”字尚未出口,她那承载了太多痛苦、恐惧、以及最后时刻燃烧着传递情报使命的头颅猛地一歪,最后一丝气息如同轻烟般断绝了。那双曾经充满孩童应有的灵动、后被巨大恐惧占据、最终在传递情报时燃烧着异样光芒的眼睛,永远地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空洞、灰暗。
短暂的死寂。只有滹沱河的咆哮和风吹柳枝的沙沙声。
冉闵缓缓下马,走到少女那尚带余温的遗体旁。他沉默地、动作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轻柔,解下自己那件玄色绣金的、象征着无上权威的披风,然后轻轻覆盖在了那具瘦小、冰凉、却承载了巨大勇气与不幸的躯体上,将她肚皮上那幅用生命和鲜血绘就、价值堪比千军万马的秘图,也一同郑重地遮盖,仿佛在为一位真正的英雄举行最简朴的葬礼。
然后,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闪电!
“锵——!”
腰间那柄沉重的、饮血无数的陌刀骤然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无比、仿佛能劈开空间的寒光!伴随着一声石破天惊、震耳欲聋的巨响,陌刀狠狠劈在河岸边一块巨大的、坚硬的青黑色岩石上!
火星四溅,碎石如同暴雨般纷飞!
那足有半人高的、历经千万年风霜的坚硬岩石,竟被这含怒一击生生劈裂开来,一道深深的、狰狞的裂痕贯穿石体,仿佛大地都被这一刀的杀意所震慑!
“传令张举!”冉闵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传来,带着碾碎一切的、冰冷刺骨的杀意,瞬间传遍河岸,“停止原定迂回路线,全军即刻改道,目标——黑石谷!给朕掐断段龛的脖子,把他的伏兵,变成他的坟墓!”
命令如同插上了翅膀,带着帝王滔天的怒火与这用生命换来的、扭转战局的关键情报,以最快的速度,飞向太行山深处,飞向张举那支正在绝壁间艰难行军的孤军。滹沱河的浊浪依旧奔腾不息,仿佛在为冤魂呜咽,河岸新栽的柳枝在带着血腥气的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无数不屈的英魂在无声注视。复仇的箭矢,已然校准了方向,指向了那个名为黑石谷的死亡陷阱,也指向了设伏者自己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