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玉碎幽燕(2/2)
他顺势夺过一名冲在最前面、因惊愕而略显迟钝的亲卫手中的长矛,手腕一抖,那原本在他手中显得沉重的长矛,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矛尖如同毒蛇出洞,带着一股决绝的、有死无生的惨烈气势!
“噗!噗!噗!”
连续三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快得几乎不分先后!三名冲上来的鲜卑亲卫,咽喉或心口几乎在同一时间被迅疾如风的矛尖精准洞穿!他们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瞪大着充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的双眼,颓然倒地,成为了王谦这位文臣手下最初的祭品!
这一刻,王谦不再是一个文弱书生,他仿佛化身成为了古之聂政、荆轲般的猛士,身形矫健如游龙,步伐灵动如疾风,手中长矛舞动,带着一股决绝的、燃尽生命的惨烈气势!他趁乱猛地向后一跃,跳上了旁边一辆堆积着粮草辎重的大车,暂时获得了居高临下之势,长矛斜指,睥睨下方蜂拥而至的敌人。
鲜血,顺着他手臂、身上不知何时增添的伤口不断流淌,将他破碎的官袍染得更加猩红刺目,但他浑然未觉,仿佛疼痛已经离他而去。他一把扯下腰间那枚已然被自己的鲜血染红大半的青玉螭纹佩,将之高高举起,直指苍穹!
沾血的玉佩,在无数篝火与火把的映照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红白交织的异样光芒!那红色,是他的血,是同胞的血,是壮烈的色彩;那白色,是玉的底色,是未曾玷污的品格,是纯洁的象征!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所有的悲愤、所有的决绝、所有的信念与希望,都凝聚在了这最后的、如同雷霆般的吼声之中,声音竟然暂时压过了全场的喧嚣与混乱,清晰地传遍了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幽州的——汉家儿女们!看见这玉了吗?!”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火炬,扫过远处那些在黑暗中、在栅栏后、瑟瑟发抖却又忍不住向这边张望的汉奴营地,试图将最后的信念传递过去。
“玉可碎——!不可改其白!”
“竹可焚——!不可毁其节——!!”
这如同血誓、如同诅咒、如同最后呐喊与宣告的声音,穿透了血腥的夜空,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竖耳倾听的汉奴耳中,也传入了每一个惊魂未定、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震慑的鲜卑士兵耳中!
远处汉奴营地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与低低的、却汇聚成片的啜泣声。那萤火般的光芒,似乎又在某些死寂的心中,重新开始闪烁。
“杀了他!给我乱箭射死!不!把他剁碎了!蒸熟!喂狗!!”脸上剧痛钻心、血流不止的段兰,如同受了重伤的野兽般疯狂咆哮、跺脚,语无伦次,只剩下最原始的毁灭欲望。
“嗖嗖嗖——!”
反应过来的鲜卑弓箭手,终于接到了明确的指令,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带着死亡的尖啸,向着粮车上的王谦覆盖而去!
王谦挥舞长矛,奋力拨打着迎面而来的箭矢,动作依旧带着一种濒死前的优雅与顽强。但箭矢太过密集,如同暴雨倾盆!
第一箭,射穿了他的小腿!剧痛让他身形一晃。
第二箭,钉入了他的肩胛!鲜血飙射而出。
第三箭,第四箭……
顷刻之间,他的身上已然插上了七八支白羽箭矢!鲜血如同泉涌,迅速染红了他破碎的官袍,将他几乎染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人!但他依旧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死死地屹立在粮车之上,手中的长矛依旧倔强地指着段兰的方向,那枚染血的玉佩,依旧被他高高举着,不曾垂下!仿佛那不再是玉佩,而是一面不倒的旗帜!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用尽最后残存的气力,猛地扯开了自己胸前早已被鲜血和汗水浸透、紧紧黏在身上的衣襟!
火光下,在他瘦削却坚实的胸膛上,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的、虽然年代久远却依旧狰狞扭曲的汉字——“奴”!
那是十年前,羯族石赵统治时期,他为了保护一批被欺凌的汉民百姓,挺身而出,据理力争,最终被凶残的羯族贵族亲手用烧红的烙铁,烙下的耻辱印记!他从未向人提起,一直深深隐藏,却在此刻,将这曾经的、外来的耻辱,化为了最悲壮的、主动展示的抗争符号!他用这个符号告诉所有人,他理解什么是真正的奴役,也因此更懂得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与尊严!
他望着南方,望着邺城的方向,嘴唇翕动,用尽生命最后的气息,发出了微弱的、却仿佛能直达天听、穿透时空的声音:
“陛下……臣……尽力……”
后续的话语,被更多呼啸而来的、如同疾风骤雨般的箭矢破空声、以及疯狂涌上的鲜卑士兵们杂乱的马蹄声、嘶吼声、兵刃撞击声彻底淹没、踏碎……
他的身躯,终于再也无法支撑,如同饱经风霜却始终屹立的山岳,缓缓地、却又无比沉重地,向后倒了下去,重重地摔落在冰冷的、布满杂物的大车之上。
手中,依旧死死地、用尽最后力气攥着那半块在倒地时因猛烈撞击而彻底碎裂、只剩下带有“谦”字大半部分的、浸透热血的残玉。
那“谦”字的最后一点,恰好位于碎裂的断口处,随着另外半块玉佩,崩落飞溅,消失在这片被血与火玷污的土地上,不知所踪。
玉,碎了。
人,亦如是。
但某种东西,却在碎裂中,获得了永恒。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已然渐渐恢复某种扭曲“秩序”、但空气中血腥味与熟肉味混合的怪异气息愈发浓重的段部大营。马背上的骑士,身着与夜色完美融为一体的黑衣,身形伏低,紧贴马背,正是冉闵派出的“夜枭”暗卫。他的背上,背负着几块从王谦遗体上秘密割下、浸透了忠臣热血的官袍碎片,以及那半块沾着泥土、血污、甚至些许脑浆与泪水的、已然碎裂的残玉。
在他身后,段兰正在军医的紧急救治下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下令将王谦的头颅砍下,用特殊方法腌制,悬挂在辕门最高处,以儆效尤,并派人四处搜寻那崩飞的另外半块玉佩。他却没有注意到,几个一直暗中关注着事态发展、眼神复杂的汉奴,趁着黎明前的最后黑暗与混乱,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将使者那杆已然折断、沾染了鲜血与泥土的节杖碎片,以及几缕带着王谦气息的破碎衣角,捡拾了起来,如同守护圣物般,深深地藏入了怀中,贴肉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