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朝堂风云(2/2)
老人泣血的哭诉,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点燃了武将们压抑已久的怒火。队列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刀鞘撞击声,不少将领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北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提兵杀将过去,将那魔窟碾为齑粉。
在一片群情激愤、悲怒交织的氛围中,冉闵缓缓地站起身。
他高大的身躯在玄色龙袍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威严挺拔,如同山岳拔地而起。玉阶在他的战靴下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回响,一步步,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节奏之上。他没有走向激愤难平的武将队列,也没有出言安抚跪地泣诉的文臣,而是径直走到了那位匍匐在地、因恐惧与悲痛而浑身颤抖不已的老人面前。
然后,在满朝文武惊愕万分、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这位以勇武刚毅着称、曾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帝王,竟撩起龙袍下摆,单膝蹲了下来,使得自己的视线与老人浑浊的泪眼平行。玄色的衣摆铺展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如同垂天的乌云,却又带着一种俯就的、令人动容的温和。
“老人家,”冉闵的声音放缓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与他平日冷硬形象迥异的温和,“朕问你,若朕现在派使者前去责问段兰,他会见吗?他会听吗?”
老人抬起浑浊的、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填满,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声音带着极致的战栗:“那魔头……段兰那魔头,他……他最爱折辱读书人,以践踏斯文为乐……上月,渔阳太守张大人不忍百姓受难,怀着一丝侥幸前去议和,结果……结果被那魔头下令,蒸熟了……分食于众将……陛下,去不得,去不得啊!那是送死啊!”
“蒸熟了分食……”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接连在显阳殿内炸响!即便是一些见惯了沙场血腥、自诩心硬如铁的将领,闻言也不禁勃然变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文官队列中更是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有人甚至忍不住以袖掩口,脸色惨白,几欲作呕。朝堂之上,瞬间被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恶心与悲凉的诡异气氛所笼罩。段兰之残暴,竟至于斯!
就在这满殿哗然与悲愤交织、众人心神为之所夺的时刻,一直静立旁观的王谦,突然动了。
他默默地向侧前方迈出一步,步伐稳定而决绝。然后,在所有人困惑与注视的目光下,他解下了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那玉佩是上好的青玉雕成,螭虎盘绕的纹路古朴大气,玉质温润,在透过殿门照射进来的、愈发清亮的晨光中,泛着内敛而坚韧的光泽。他将玉佩双手捧起,高举过头顶,声音清越激扬,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如同玉磬敲响:
“臣,王谦,请旨持节出使段部!若不能归,此玉,便是汉节!臣之身躯,亦可为陛下阻胡骑于国门之外!臣之魂魄,亦当守望北疆,见证王师北定之日!”
“仲约!”老臣崔嵩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他认得那枚玉佩!那是王谦的父亲,那位同样以刚直不阿着称、最终蒙冤病逝于流放途中的前朝老臣,临终前唯一托付给儿子的传家之物!象征着王氏一门的风骨与传承!王谦此刻将其献出,分明是抱定了必死之心,欲以此玉,代苏武之节,昭示不屈之志!
冉闵的目光骤然凝聚在那枚青玉螭纹佩上。他凝视着那温润而内敛的光泽,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十年前的漳水之畔,那段尘封的往事。
那时,他还是石赵麾下的一员战将,虽手握兵权,却对羯族贵族的残暴行径与对汉人的肆意欺凌深感不满,心中郁结难舒。他亲眼目睹一群汉人士子因言语“忤逆”,被骄纵的羯族贵族当众鞭挞羞辱,衣衫被撕裂,背上血迹斑斑。其中那个为首的年轻士子,却依然死死护着身后的同伴,甚至在挣扎反抗中,腰间一枚玉佩跌落在地,磕出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缝。那青年抬起头的瞬间,眼神中的不屈、愤懑与此刻王谦眼中的决然、坦荡,何其相似!
那个青年,就是王谦。
时光流转,命运无常。昔日落魄却风骨犹存的年轻士子,今日已成为殿前慨然请缨、视死如归的国之干城。那枚带有裂痕、承载着屈辱与抗争记忆的玉佩,此刻正被他捧在手中,作为以生命扞卫使者尊严与国家气节的象征,熠熠生辉。
纷繁的思绪,过往的画面,在冉闵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权衡、不忍、决断交织碰撞。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似乎有极其复杂的光芒一闪而逝。
“准。”
一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如同金玉交鸣,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议论与悲泣,将一切定格。
冉闵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双手捧玉、身形挺拔的王谦,补充道,声音沉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朕要你记住,大魏的使者,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更非送去虎口的血食。”
说着,他竟解下了自己腰间佩带的一柄乌木鞘短刃。那短刃样式古朴无华,乌木刀鞘上以苍劲雄浑的笔法刻着四个铁画银钩的小字——“虽千万人”。他手臂一扬,短刃划过一道简洁而精准的弧线,稳稳地落向王谦。
王谦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短刃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乌木刀鞘上还残留着一丝帝王的体温,那“虽千万人”四个字,更是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他的掌心,也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这不仅是武器,更是使命、是勇气、是帝王沉甸甸的信任与期望。
“带着这个,”冉闵的声音如同洪钟,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带着一种激励与宣告,“让那些胡虏看看,什么是汉家骨气!什么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退朝的钟声,终于带着一丝悠长与难以言喻的疲惫,在显阳殿上空缓缓敲响。文武百官怀着无比复杂、难以平静的心情,依次缓缓退出大殿。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对北疆危局的深切忧虑、对王谦此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敬佩与由衷惋惜,以及对未来那一片迷雾般不确定性的深深不安。
宫门外,王谦立刻被一群闻讯赶来的同僚团团围住。有人唏嘘感慨,拍着他的肩膀,言辞闪烁,委婉劝他是否可借口身体不适,从长计议,另择更为稳妥的人选;有人则感佩其勇气,偷偷将小巧却锋利的防身匕首塞入他的袖中,低声嘱咐关键时刻或可一用,以期自保。更有与王家世代交好、看着王谦长大的老臣,紧紧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喃喃说着“王家一脉单传,香火攸关,岂可轻赴死地”、“令尊在天之灵,岂忍见你如此”之类饱含关切与痛心的话语。
面对众人的殷切关怀、善意劝阻乃至悲痛泪水,王谦只是微微摇头,脸上依旧是那份仿佛看透生死、超脱物外的从容与平静。他小心地将那枚意义非凡的青玉螭纹佩用一方素色锦囊装好,贴身收起,紧贴心口。然后将冉闵所赐的那柄刻着“虽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