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胡将归心:张举的试探与收服(2/2)
此言一出,张举浑身剧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师从王承之事,乃是他生平一段极为隐秘的经历。王承是汉人士族,学问渊博,因乱世流落羯族部落,见他聪颖,才破例收为弟子,传授汉家典籍与仁义之道。此事知之者甚少,冉闵如何得知?“陛下……您……您从何得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承先生,如今就在邺城,任职大魏太学博士。”冉闵解答了他的疑惑,语气诚恳,“前日朕与先生论及北疆局势与可用之才,先生特向朕举荐于你,言你‘虽出身羯族,然天性仁厚,明辨是非。昔日在石赵军中,常因不愿参与屠戮汉民之事,而遭同僚排挤,郁郁不得志’。先生还言,你常以‘华夷之辨,在德不在族’自勉。”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张举的心上。王承先生还活着!而且就在邺城!那些早已被残酷现实尘封的过往,那些在石赵军中因坚持底线而遭受的白眼与打压,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记得自己因拒绝执行屠杀命令而被上官鞭笞,记得目睹同族劫掠汉村时内心的无力与悲愤,更记得王承先生教导的“仁者爱人”、“为将者,当护国安民,而非恃强凌弱”。这些理念,与石赵的暴政格格不入,也让他在羯族军队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异类。
冉闵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继续道:“襄国之战前后,朕的侦察营曾详细核查过你部行踪。确认你麾下骑兵,虽作战勇猛,但军纪严明,从未主动侵害沿途汉人村落,甚至有一次,你部路过被乱兵劫掠的汉人村庄,你还下令分出部分军粮,救济幸存妇孺。此事,可是属实?”
张举猛地抬起头,眼眶已然微红。他没想到,这些他自己都几乎快要遗忘的“小事”,冉闵竟然都知道得如此清楚!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是委屈,是感动,更是一种被理解的震撼。在石赵,他的“仁善”被视为懦弱和背叛;而在这里,在大魏的皇帝口中,这却成了他被看重的理由!
“陛下……”他的声音哽咽了,之前的冷漠与戒备,在这一刻冰雪消融,“末将……末将确实……只是遵从本心,不忍见无辜者受难……”
“你的本心,便是良将之基,仁者之心。”冉闵的声音斩钉截铁,“朕创立大魏,非为重复石赵胡汉仇杀之旧路。在这片土地上,无论是汉是胡,是羌是氐,只要愿遵大魏律法,忠心为国,便是我大魏子民,是朕的臣工!在大魏,朕只问才能与德行,不问出身与族裔!”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在张举耳边轰鸣。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似乎在冉闵这里找到了归宿和认同。
冉闵站起身,走到张举面前,目光如炬,沉声道:“张举,北疆五原郡,地处要冲,近来柔然骑兵频频南下寇边,烧杀抢掠,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朕,任命你为偏将军,统帅你旧部两千骑兵,即刻前往五原郡驻防,整饬边务,抵御柔然!你可能胜任?”
“什么?!”张举彻底惊呆了。不仅不杀,不禁不疑,反而委以重任,让他独领一军,驻守边疆?这完全超出了他最大胆的想象!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无法思考,身体的本能快于意识,他“噗通”一声,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因激动而浑身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无比洪亮:
“陛下!陛下如此信重,知遇之恩,如同再造!末将张举,在此对天立誓,此生必竭尽忠诚,效忠陛下,守护大魏疆土!若存二心,若负君恩,必叫我张举身首异处,子孙灭绝,天地共弃!”
这一次,他没有再抗拒身体的需求。冉闵亲手将他扶起,他将那碗温热的粥狼吞虎咽地吃下,又仰头饮尽了那杯象征着信任与接纳的烈酒。食物暖了他的胃,而冉闵的信任与王承先生的消息,则暖了他那颗在冰冷现实中沉寂已久的心。
冉闵离开囚室后,脸上的温和稍稍收敛。他一直等候在外的尚书令李农立刻迎了上来,神色间仍带着忧虑:“陛下,张举此人,观其言行,似为诚心归附。然其毕竟是羯族宿将,手握两千旧部,驻守北疆重镇,远离中枢……万一其念及旧情,或受他人蛊惑,心生异志,则五原危矣,北疆危矣。臣以为,是否应遣一得力之人,名为佐贰,实为监视,以防万一?”
冉闵点了点头,李农的担忧,也正是他必须考虑的层面。“李卿所虑,朕已安排。锐士营校尉赵毅,明日将率领五十名精锐士卒,乔装成流民、商贩,混入前往五原郡的队伍中。他们不会与张举直接接触,只负责在暗中观察其动向,收集边情,并确保驿路通信畅通。若张举忠心任事,赵毅等人便是他抵御柔然的暗助;若其真有异动……”冉闵眼中寒光一闪,“赵毅会第一时间以鹞鹰传书禀报,朕亦可及时应对,不致酿成大患。”
李农闻言,长舒一口气,躬身道:“陛下思虑周详,深谋远虑,臣佩服。如此,既示信任,又备万全,可保无虞矣。”
次日清晨,邺城北门之外,秋风萧瑟,旌旗猎猎。张举已然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明光铠,阳光照射下,甲叶熠熠生辉。他骑乘着冉闵亲赐的河西骏马,手持调兵虎符,身后是重新集结、甲胄齐全的两千羯族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队列整齐,肃杀之气弥漫,显见是百战精锐。
冉闵亲自前来送行。他没有多言,只是将一枚代表偏将军印信的铜印,郑重地交到张举手中。
张举翻身下马,再次跪地,这一次,是双膝及地,行以重礼。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声音铿锵:“陛下保重龙体!末将此去,必殚精竭虑,整军经武,巩固边防!绝不让柔然胡骑,踏入大魏疆土半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将军请起。”冉闵扶起他,拍了拍他坚实的臂甲,“边疆苦寒,将士艰辛。粮草军械,朕已命户部陆续调拨。到了五原,若有难处,可直接上奏于朕。待北疆安定,烽燧不举之日,朕当亲设庆功宴,为将军及众将士表功!”
“谢陛下!”张举再次叩首,旋即起身上马,勒转马头,面向麾下将士,拔出战刀,向前一挥:“出发!”
蹄声如雷,烟尘渐起。两千铁骑如同一道钢铁洪流,向着北方,向着那片充满挑战与责任的土地迤逦而去。
冉闵伫立在城门口,久久凝视着远去的队伍,目光深邃。收服张举,其意义远不止于获得一员良将。这更是一个强烈的信号,一个鲜明的姿态——大魏的冉闵,与石赵的统治者截然不同。在这里,才能与忠诚,远比出身和族裔更重要。这个信号,必将随着张举的北归,迅速传遍四方,传入那些仍在观望、犹豫的胡族将领耳中,对于安抚新附的胡族人心,促进胡汉之间的融合,稳固新生的大魏政权,其作用,或许远超十万雄兵。
半个月后,一份来自北疆的密报,由信鸽送至冉闵的案头。展开一看,是赵毅那熟悉的笔迹:
“臣赵毅谨奏:张将军抵五原后,即刻巡视边塞,整顿防务。其以身作则,与士卒同甘共苦,严惩扰民兵士,深得军心民心。已着手重新规划烽燧体系,督造守城器械,并主动与郡内汉人官员、士绅交接,相处甚睦。尤值得一提的是,张将军提出‘胡汉混编,协同操练’之策,意在消除隔阂,提升全军战力。观其言行,皆以固边安民为念,暂无异常。五原军民,皆称陛下圣明,得此良将……”
看到此处,冉闵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舒心而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这一次,他赌对了。张举没有让他失望,而大魏这条充满荆棘却又必须前行的胡汉融合之路,终于迈出了坚实而充满希望的第一步。北疆的苍穹之下,一颗将星,正沿着他新的轨迹,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