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寒河誓师,主将先登(1/2)
邺城的二月,严冬依旧盘踞不去,像一头被激怒却迟迟不肯咽气的白色巨兽,用它最后的力气,将刺骨的寒意和厚重的冰霜死死摁在整座城池的每一寸肌理之上。漳河,这条环绕邺城的血脉,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奔腾,被冻结成一条僵硬的、宽阔的银色大道。冰层厚实得足以让战马驰骋,初升的、有气无力的朝阳将稀薄的光线投射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反射出亿万点冰冷刺眼的碎光,仿佛无数把无形的、淬了寒冰的利刃悬浮在半空,无声地切割着凛冽的空气。
天色尚未完全放亮,灰蓝色的晨霭依旧笼罩四野,漳河岸边却已传来了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沉闷的鼓点,敲碎了黎明前的寂静。冉闵倾注心血组建的“锐士营”,这柄旨在未来战场上撕开一切阻碍的尖刀,今日正式开刃。三千名经过层层筛选的健儿,依照什伍,列成十个整齐的方阵。他们身着的黑色制式铁甲在弥漫的晨雾中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如同蛰伏的巨兽鳞片。士兵们手中紧握的长枪枪尖上,一夜凝华的霜花尚未融化,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烁着点点寒星。
冉闵独自屹立在河岸边临时搭建的木质高台上。他没有穿戴那身标志性的玄色重甲,只着一套单薄的玄色训练服,粗麻布料被寒风一吹,紧紧贴在他精悍的身躯上,清晰地勾勒出近心脏位置的那道新伤——淡粉色的肉芽组织刚刚覆盖住创口,像一条诡异的藤蔓缠绕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那是三个月前突袭石越府邸时,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穿透了护心镜的边缘,险之又险地擦着心脉而过。军医再三叮嘱,此伤最忌风寒,若调理不当,恐成痼疾,终生受累。他口中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凝成团团急促的白雾,但他深邃的目光,却越过台下肃立的军队,死死锁定在下方那片死寂的、仿佛蕴藏着无限杀机的冰河之上,如同一位即将投入决战的统帅,在审视着对手最坚固的壁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登上高台,周威快步走近,他左肩依旧缠着厚厚的绷带——那是上次清剿石越残部时,被负隅顽抗的敌兵用滚石砸伤的。他看着冉闵身上那件几乎无法蔽寒的单衣,又望向台下那冒着森森寒气的冰河,眉头紧锁,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忧虑:“将军!河水冰寒刺骨,能冻裂牲口的蹄子!您伤势未愈,元气未复,实在不宜亲身犯险!不如…不如先让末将带一队弟兄下去试试深浅,您在高台督训即可!” 他说着,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拉住冉闵的手臂,却被对方一个微不可察的侧身轻轻避开。
冉闵没有回头,指尖在结了一层白霜的木制栏杆上缓缓划过,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冰层下暗涌的激流:“周威,你随我征伐八载,尸山血海都闯过来了,难道忘了最朴素的道理——‘将不先,兵不前’?” 他终于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高台下那一张张或坚毅、或紧张、或犹疑的年轻面孔,“锐士营,不是养在温房里的花朵,它必须是我大魏未来最锋利的刀刃,要能捅穿最坚固的敌阵,要能在最绝望的境地里杀出一条血路!若连我这为主将者,都畏惧这一河冰水,贪恋这一时温暖,我又有何颜面,要求台下这三千弟兄,在未来的某一天,为这江山社稷、为身后百姓,毫不犹豫地赴汤蹈火,慷慨捐躯?”
他的目光在队列中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队尾一个格外瘦小的身影上。那是王二狗,邯郸逃难来的少年,顶多十六七岁,骨架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上月募兵时,他衣衫褴褛,饿得几乎站不稳,却扑倒在冉闵脚下,抱着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说他爹娘去年被入村劫掠的羯族骑兵当着她的面砍杀,唯一的妹妹被掳走,至今生死不明。他嘶哑地喊着:“将军,收下我吧!我要杀胡狗!我要报仇!” 那绝望而炽烈的眼神,让冉闵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失去一切的自己。
王二狗感受到主帅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浑身一激灵,赶紧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腰背,双手死死攥住那杆对他来说略显沉重的长枪,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偷偷抬眼,望向高台,却惊骇地看到,主帅冉闵,竟然开始动手解开了那件单薄训练服的腰带,动作从容不迫,仿佛不是要跳入冰河,而是卸下沉重的甲胄准备安寝。这一下,王二狗的心彻底慌了。在他的记忆里,家乡的冬天,连用冷水洗脸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更别说跳进这看着都能把骨头冻裂的冰河里。何止是他,整个方阵之中,不少士兵都下意识地开始搓动冻得发麻的双手,有人偷偷地往后挪动着脚步,试图离那寒气逼人的河岸远一些。原本肃静的队列里,响起一片极力压抑着的、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每个人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交织成一片迷茫的雾。
冉闵褪去了上身最后一件衣物,结实而布满伤疤的身躯彻底暴露在凛冽的寒气中。晨光吝啬地洒落,照亮了他身上那幅用血肉刻画的“地图”:左臂外侧那道深可见骨的刀疤,是昌黎血战中为突破重围留下的;右大腿上一个清晰的箭簇凹痕,源自雍州保卫战的城头;后腰处那片扭曲狰狞的大面积烫伤,则是去年为了从起火民房中救出一个被困的幼童,被羯族兵投掷的火油罐波及所致……每一道疤痕,都是一段与死亡擦肩而过的记忆,一部浓缩的战争史诗。
他没有丝毫犹豫,弯腰从脚边拿起一柄厚重的短柄战斧,大步走到河岸边,选了一处冰层看似最厚实的地方,抡起斧头,猛地向下凿去!
“咚!咚!咚!”
沉闷而有力的凿击声在寂静的河岸上空回荡。冰屑纷飞,很快,一个丈许见方的冰窟窿被硬生生凿开。墨绿色的河水瞬间涌上,在窟窿边缘撞击荡漾,散发出几乎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洞口周围的水面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凝结出新的、薄脆的冰晶。
“将士们!” 冉闵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寒冷的空气,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像一块坚冰砸在铁甲上,铿锵作响,“自今日始,尔等便不再是寻常士卒!你们是锐士——是我大魏的锐士!是要能在三九冰河中搏杀,能在绝境死地里求存的锐士!未来的战场,不会挑选季节,敌人,更不会怜悯弱者!要想活下去,要想赢,就得比敌人更能忍,更能熬,更狠!”
话音未落,他抬脚,毫不犹豫地踩上冰窟窿边缘那脆薄的新冰,“咔嚓”一声细响,冰面应声碎裂。随即,在三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在周威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呼中,冉闵纵身一跃,径直跳入了那翻涌着致命寒气的冰水之中!
“哗啦——!”
巨大的落水声打破了河岸的凝固。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腰部,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透过皮肤,狠狠扎进肌肉,钻入骨髓。饶是以冉闵钢铁般的意志,也忍不住浑身剧烈地一颤,牙关瞬间咬紧,左胸那道箭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仅仅晃动了刹那,便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了身形,仿佛脚下不是冰水,而是坚实的大地。
他举起手中那柄短斧,竟就在这齐腰深的冰水中,开始一丝不苟地演示起近身格斗的招式——力劈华山般的劈砍,毒蛇出洞般的直刺,铜墙铁壁般的格挡……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标准,充满力量。冰凉的河水随着他迅猛的动作被剧烈搅动,哗哗作响,飞溅起的水珠落在旁边的冰面上,立刻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凝结成一粒粒晶莹的冰珠,四处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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