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观礼者(1/2)
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世界仿佛被切换了。
外界的风声、机器低鸣、甚至自身血液奔流的声音,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屏蔽、吸收。绝对的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动的回响。绝对的暗,并非没有光,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幽邃,像置身于墨玉的腹心。
脚下是冰冷光滑的、类似黑曜石质地的地面,倒映不出任何影像。空间异常空旷,向上望去,隐约可见极高的穹顶,有微弱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在缓缓流转,排列成某种亘古的星图。四周无墙,只有十二根需要数人合抱的、漆黑的巨大石柱,呈环形耸立,支撑起这片不可思议的空间。石柱表面雕刻着繁复到令人目眩的浮雕,不是神佛仙魔,而是……人类的历史:钻木取火、筑城而居、刀兵征伐、瘟疫蔓延、王朝更迭、工业轰鸣……一幅幅画面无声流淌,透着一股冰冷的、俯瞰众生的漠然。
而在空间的正中央,悬浮着一物。
那是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缓慢旋转的浑圆球体。它由纯粹的、不断变幻的幽蓝色能量构成,内部仿佛封存着一片微缩的星空,星云流转,星河生灭。球体表面,不时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神经般的金色纹路,纹路延伸出去,没入下方黑暗的地面,也连接着周围十二根石柱,仿佛是整个空间、乃至整座广州塔的能量心脏与中枢。
阵眼枢纽。
球体下方,站着一个人。
他背对着入口方向,穿着一身极其合体的、款式简约的深灰色中山装,身姿挺拔,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仅看背影,像是一位严谨的学者,或者一位旧时代的绅士。
他正仰头望着那旋转的能量球体,姿态专注,如同在欣赏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没有杀气,没有敌意,甚至没有任何迫人的气势。
但陆文渊、武胜、陈景瑞三人在看到那个背影的瞬间,全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更高位捕食者般的极致危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淹没了他们。
比南洋的“龙王”更加深沉,比昆仑的天地意志更加……具有明确的“人格”化的压迫。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缓缓转过身。
面容清癯,约莫四十许岁,眉眼间依稀能看出百年前那张清秀书生的轮廓,但所有属于“人”的鲜活气,都被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理性所取代。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剔透的、仿佛能洞悉万物本质的幽光。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的弧度,像一位等待客人已久的主人。
“你们来了。”社长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清晰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仿佛不是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在人的脑海中响起,“比我想象的,稍微快了一点。看来,陈家的‘量天尺’,还有方师兄留下的‘钥匙’,比预估的效果要好。”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在陆文渊脸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审视,有失望,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社长。”陆文渊开口,声音在这绝对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他上前一步,将几乎站立不稳的陈景瑞挡在身后半个身位,“或者说,我该叫你……师叔?”
社长——或者说,方九霄的师弟,季元辰——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点。“师叔?这个称呼……很久没听过了。”他轻轻摇头,“不过,你能承认这份渊源,很好。说明师兄的选择,并非完全错误,至少,你比那些浑浑噩噩的蝼蚁,更明白‘传承’的意义。”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但那种居高临下、视众生为蝼蚁的口吻,让武胜的眉头狠狠拧起。
“少他妈废话!”武胜踏前一步,与陆文渊并肩,砍刀横在身前,刀锋直指季元辰,“你个老王八蛋,搞这么多鬼名堂,害死那么多人,就是为了搓这么个大玻璃球子?老子今天来,就是送你下去给那些冤魂磕头赔罪的!”
季元辰的目光转向武胜,那平静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像是看到了一只朝他吠叫的、有趣的虫子。
“武家的后人?嗯,阳气很足,意志也算坚定,在这个时代,算是难得的‘材料’了。”他语气依然平和,“不过,你弄错了几件事。”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那悬浮的幽蓝能量球体仿佛受到牵引,分出一缕纤细如发的蓝色光丝,轻柔地落在他掌心,缠绕把玩。
“第一,我从未主动‘害死’任何人。那些死在诡异事件中的人,是他们自身的愚昧、贪婪、恐惧招致了灾祸。如同洪水冲垮堤坝,你能怪洪水无情,却不能怪堤坝不够坚固。我只是……加快了‘优胜劣汰’的过程,筛选出更适合在‘新秩序’下生存的个体和基因。”
“第二,”他看向那巨大的能量球体,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这不是‘玻璃球子’。这是‘源初之眼’,是我耗费百年心血,集岭南龙脉、七星之力、万民愿力(哪怕是恐惧的愿力)、以及历代被镇压诡物之‘本源规则’熔铸而成的‘世界基石’。它将建立一套绝对理性、绝对有序、杜绝一切混乱与痛苦的……永恒法则。”
“第三,”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陆文渊身上,那丝期待更加明显,“我不是在等待审判或复仇。我是在等待……一个合格的‘观礼者’。”
“陆文渊,或者说,继承了师兄衣钵的你。”季元辰向前走了两步,距离三人更近了一些。他身上的压迫感并未增强,但那种无形的、仿佛整个空间都在与他共鸣的感觉,却更加清晰。
“师兄当年,选择了‘镇压’。以力胜诡,看似解决了问题,实则只是拖延,将污秽强行扫入床底,终有爆发反噬的一天。这百年来岭南诡事不绝,甚至愈演愈烈,便是明证。”
“而我,选择了‘重构’。既然现有的世界规则充满了漏洞,充满了非理性的混乱与痛苦,那么,就打破它,用更完美、更稳固的规则重新铸造一个。”
他指向周围十二根石柱上的浮雕:“你看,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混乱、愚行、欲望与痛苦交织的历史。王朝兴替,血流成河;科技发展,带来便利,也带来毁灭的阴影;个体的悲欢,在时代的洪流中渺小如尘。这一切的根源,在于人性的不可控,在于规则的缺陷。”
“我的‘源初之眼’,将汲取足够的能量后,会释放出覆盖整个岭南,并逐步扩散的‘秩序场’。在这个场域内,一切非理性的情绪将被平抑,一切混乱的能量将被梳理,一切‘诡’的存在将被解析、重组,成为维持新秩序的‘零件’。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没有突如其来的灾难,没有无法理解的痛苦。一切,都将按照最优化、最理性的方程式运转。”
他看向陆文渊,眼神灼热:“而你,陆文渊。你拥有师兄的力量,却又似乎……找到了一点不同于他的东西。我能感觉到,你体内力量的‘质感’,与我,与师兄,都不同。不那么冰冷,也不那么……偏执。”
“留下来。”季元辰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与我一同见证新世界的诞生。你可以成为新秩序的‘守护者’与‘阐释者’。用你的力量,去维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完美’。这,才是真正的‘平衡’,是超越师兄那条死路的……唯一正道。”
一番话,平静道来,却如同惊雷,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武胜听得咬牙切齿,只觉得满口歪理,却又被那股理所当然的“理性”压得有些憋闷。陈景瑞靠在陆文渊身后,死死盯着那旋转的“源初之眼”和周围的石柱,手指在袖中急速掐算,脸色越来越白。
陆文渊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季元辰说完,他才缓缓开口。
“你的秩序,建立在什么基础上?”他问。
“绝对理性,最优解,整体稳定高于个体偶然。”季元辰答得很快。
“谁来定义‘理性’和‘最优’?”陆文渊又问。
“规则本身。经过‘源初之眼’无数次推演验证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数学与逻辑模型。”季元辰的语气不容置疑。
陆文渊点了点头,似乎听懂了。然后,他抬手指向那十二根石柱上的浮雕,指向那些战争、瘟疫、哭泣的面孔。
“所以,按照你的‘最优解’,这些历史上的‘混乱’和‘痛苦’,都是必要的?是筛选‘不合格个体’的过程?是通往你所谓‘完美世界’的……必要代价?”
季元辰沉默了一瞬,坦然道:“从整体进化和秩序构建的角度看,是的。个体的牺牲,若能为整体带来更稳固、更长远的秩序,便是值得的。这很残酷,但,这就是‘真理’。”
“那未来呢?”陆文渊的目光锐利起来,“在你的新秩序下,是否还会有‘牺牲’?为了维持你那个‘最优解’的模型,是否还会有‘不合格’的个体被剔除?他们的‘非理性’情感,他们的‘偶然性’不幸,是否在你眼中,也只是需要被‘优化’掉的错误数据?”
季元辰再次沉默,这次的时间稍长。他掌心的蓝色光丝微微波动。
“任何系统,都需要维护和更新。但新的牺牲,将是有序的、可预测的、服务于整体进步的。远比旧世界那种无序的、无意义的痛苦,要‘高级’得多。”
陆文渊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充满了说不出的嘲讽与悲悯。
“我明白了。”他说,“师叔,你的路,不是‘重构’,是‘逃避’。”
季元辰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你无法忍受世界的混乱,无法理解人心的复杂,无法承受守护过程中的无力与痛苦。所以,你幻想出一个绝对‘干净’、绝对‘可控’的世界,然后把所有你看不懂、受不了的东西,都定义为‘错误’,想要一股脑地‘删掉’。”
陆文渊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这空间里回荡。
“你嘲笑方九霄的镇压是拖延,是治标不治本。可你的‘重构’,又何尝不是一种更极端的‘镇压’?只不过他镇压的是‘诡’,而你,想镇压的是整个世界运转中,所有不符合你心意的‘不完美’。”
“你口口声声说‘理性’、‘最优’,可你制定规则的标准,从头到尾,都只是你个人的‘忍受阈值’和‘审美偏好’。你厌恶混乱,所以定义混乱为恶;你恐惧痛苦,所以试图消灭痛苦。这不是真理,这只是……一个害怕受伤的孩子,想把所有带刺的玩具都锁进柜子里的任性。”
季元辰脸上的那丝温和弧度消失了。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开始有冰冷的风暴在凝聚。
“幼稚的指控。”他冷冷道,“你根本不明白,我所追求的,是何等宏伟的事业。个体的悲欢,在文明的存续与升华面前,不值一提。”
“不,我明白。”陆文渊摇头,“我只是不认同。文明的存续,文明的升华,如果是以消灭‘人之所以为人’的那些东西为代价——那些爱恨情仇,那些偶然与惊喜,那些在痛苦中绽放的勇气,在混乱中诞生的希望——那么这样的‘文明’,不过是一具庞大而精致的尸体。”
他向前踏出一步,体内那股温润却浩瀚的力量自然而然地流转起来,与这片空间中季元辰主宰的能量场,产生了无形的摩擦与对抗。
“方九霄的路,是孤独的守护,虽有缺憾,但至少他守护的是‘人’的世界,承认‘人’的不完美。”
“你的路,是傲慢的改造,你想创造的是一个‘神’的玩具箱,里面只有符合你心意的、不会哭也不会笑的玩偶。”
“而我,”陆文渊的目光如炬,直射季元辰的双眼,“我要走的,是第三条路。”
“我承认世界的混乱,承认人心的复杂,承认痛苦的存在。我不幻想消灭它们,因为那是生命的一部分。”
“我要做的,不是当高高在上的神,去制定所谓‘完美’的规则;也不是当孤独的守护者,仅仅被动地抵御侵蚀。”
“我要做的,是在这片混乱与秩序交织的天地间,做一个‘疏导者’,一个‘平衡者’。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给它们各自流淌的河道;让善有所扬,恶有所抑,但给它们转化与救赎的可能;让‘人’可以继续为‘人’,有哭有笑,有爱有恨,但同时,也学会敬畏,学会负责,学会与那些无法理解的‘诡’与‘力’共存。”
“这就是我的‘平衡’。它不是僵死的规则,而是流动的智慧;它不是消灭异己,而是理解差异;它不是建造一个无菌的温室,而是打理一片生机勃勃、虽有杂草虫害、却也百花盛开的园林。”
陆文渊说完,空间里陷入了更长久的寂静。
季元辰看着他,眼中那丝期待彻底湮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失望。
“冥顽不灵。”他缓缓吐出四个字,“你终究,还是走上了师兄的老路。甚至,比他更……天真。”
“道不同。”陆文渊平静回应。
理念的交锋,到此为止。言语已尽,剩下的,唯有力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计算、脸色惨白如鬼的陈景瑞,忽然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源初之眼”球体下方、季元辰站立位置稍后一点的地面。那里,黑曜石般的地面上,隐约有一个极其复杂的、与球体表面金色纹路同源的圆形阵图在微微发光。
“陆兄!”陈景瑞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破碎却尖利,“那里!阵眼与地脉龙气的‘接驳点’!也是整个‘秩序场’能量转换最脆弱、最不稳定的‘相位节点’!破坏它,就能中断大阵与龙气的连接,至少能重创‘源初之眼’!”
他一边喊,一边从怀里掏出最后三枚边缘磨得锋利的古铜钱,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铜钱上,用颤抖的手奋力向那个阵图掷去!
“找死。”季元辰眼神一寒,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左手向后随意一挥。
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巨力凭空而生,如同看不见的墙壁,瞬间撞在那三枚蕴含陈景瑞最后精血与意志的铜钱上。
“噗噗噗!”
三声轻响,铜钱甚至没能靠近阵图十米之内,就在空中化为齑粉!
而那股巨力的余波,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景瑞胸口。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陈景瑞如遭雷击,整个人向后抛飞,鲜血狂喷,重重撞在一根石柱基座上,滑落在地,再无动静。只有胸口微不可察的起伏,证明他还剩最后一口气。
“景瑞!”武胜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就要扑过去。
“别动!”陆文渊低喝,一把按住他。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季元辰,以及他身后那个微微发光的阵图节点。
陈景瑞用命换来的信息,不能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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