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元九:同心蛊(1/2)
第101章:破碎的信赖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也可能,只过了一秒。
也可能,已经过了一整个世纪。
陈景瑞消失的地方,那块地面完好无损,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集体性的幻觉。可他留下的那句话,却像一根无形的楔子,钉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是你体内的‘祖先’,在一直呼唤我们!”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不是回响,而是尖啸。
它变成了一张脸,陈景瑞那张带着怜悯的脸。它变成了一扇门,眼前这扇冰冷、巨大、刻满了我看不懂符文的青铜巨门。它变成了我胸口那块玉佩,那块此刻正散发着滚烫温度,仿佛拥有了自己心跳的血玉。
我所做的一切。
我所有的挣扎。
我所有的痛苦与牺牲。
我以为的抗争,我以为的破局,我以为的守护……原来,都只是在为“它”的苏醒,搭建舞台,铺平道路。
我不是执剑人。
我,就是那座不断向深渊发出信号的灯塔。
我以为我在凝视深渊,原来,我就是深渊本身。
一种极致的荒谬感,像冰冷的海水,从脚底瞬间灌顶,冲垮了我所有的认知,所有的信念。我感觉不到愤怒,也感觉不到悲伤。那是一种更可怕的情绪,一种被抽空了一切之后的,绝对的虚无。
我像一个提线的木偶,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我的同伴。
曾经的同伴。
武胜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那只足以轰碎钢板的拳头,停在半空中,微微颤抖。他身上那股狂暴的煞气,像被戳破的气球,正在飞速流逝。他没有看我,而是死死盯着陈景瑞消失的地方,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茫然。一个纯粹的战士,在失去了明确的敌人之后,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叶知秋被沈琬扶着,靠坐在冰冷的墙边。她刚刚被陈景瑞一招制住,此刻气息还未平复,脸色白得像纸。她看着我,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无比复杂的东西。有痛苦,有迷茫,有恐惧……还有一丝,我最不愿看到的,戒备。
就像在看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品。
阿Kg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膝盖上那台已经黑屏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只映出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像一尊雕塑,一尊被绝望彻底凝固的雕塑。这个用代码和逻辑构筑自己世界的男人,在面对这种颠覆了所有逻辑的真相时,他的世界,崩塌得比任何人都更彻底。
沈琬。她一手扶着叶知秋,另一只手按着耳麦,嘴唇翕动,似乎在向上级汇报。但她的声音是如此微弱,以至于我一个字都听不清。她的脸上,依旧是那种职业性的冷静,可我能看到,她扶着叶知秋的那只手,指节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我们之间,明明只隔着几步的距离。
我却感觉,有一道看不见的、深不见底的鸿沟,在我们之间轰然裂开。
我们,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呵……”
我听到一声干涩的,像是砂纸摩擦的笑声。
然后我才意识到,那声音,是从我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我笑了。
我看着他们,看着这扇门,看着自己胸口滚烫的玉佩,笑了。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我的一切,我的记忆,我的情感,我的意志……究竟有多少,是属于“陆文渊”的?又有多少,是那个沉睡百年的“方九霄”为了苏醒,精心为我编排的剧本?
空椅贡香,我继承了问事馆,这是“它”的安排吗?
镜仙疑云,玉佩第一次觉醒,是“它”在试探性地苏醒吗?
祠堂诡影,我开始触碰到“水底衙”的边缘,是“它”在引导我走向敌人,还是……走向“同类”?
纸人贷,我第一次主动使用力量,然后失忆。那段空白的记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它”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掌控了我的身体?
鬼戏班,我无意识地吟唱出禁忌戏文,那真的是无意识吗?
还有那三十六个新生儿……那场血腥的“投名状”,究竟是我在为团队复仇,还是“它”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宣告自己的归来?
我不敢再想下去。
每多想一秒,“陆文渊”这个存在,就在我脑海里崩塌一分。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无数丝线操控的木偶,而那些丝线,就长在我的血肉里,我的灵魂深处。我所有的挣扎,都只是让那些丝线绷得更紧,让操控我的那个存在,笑得更开心。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方九霄的声音,再一次在我脑海深处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欣赏,不再是贺词。
而是一种主人对所有物的,理所当然的宣告。
“他说得对……”
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生了锈的齿轮,在死寂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抬起头,迎着他们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我对我自己,也是对我们这段关系的最终判决。
“也许……我才是那个最大的危险源。”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
我没有再看他们脸上任何的表情。
我怕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认同。
那会让我彻底粉碎。
我转过身,迈开脚步,向着来时的那条螺旋阶梯,一步一步地走去。
我的脚步很慢,很沉。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脏上。
身后,一片死寂。
没有人开口。
没有人挽留。
也没有人阻止。
或者说,他们不知道该如何阻止。
阻止我?还是阻止我体内的那个“祖先”?
他们又能用什么立场来阻止?
是刚刚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同盟?还是那份已经被“祖先的呼唤”彻底污染的信赖?
没有答案。
所以,沉默,是唯一的答案。
我走上了螺旋阶梯。
幽绿色的矿石光芒,将我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很扭曲,像一个挣扎着想要逃离躯壳的鬼魂。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动了。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武胜的目光,是愤怒与无力的交织。
叶知秋的目光,是痛苦与决绝的撕扯。
阿Kg的目光,是数据崩溃后的死寂。
沈琬的目光,是超出预案的审视与评估。
我一步一步,向上走。
仿佛要从地狱,走回人间。
可我心里清楚,我正在离开我唯一拥有过的人间,走向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无边无际的地狱。
走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这条阶梯没有尽头。
终于,我看到了出口的光。
不是阳光,是外面那片废弃观测站透进来的,属于黑夜的,微弱的光。
我停下脚步,最后一次,感受着身后那片深沉的黑暗。
再见了,武胜。那个用拳头为我砸开一条路的男人。
再见了,叶知秋。那个用符箓为我抵挡邪祟的女孩。
再见了,阿Kg。那个用代码为我照亮迷雾的天才。
再见了,沈琬。那个让我第一次知道,我不是孤军奋战的官方人员。
再见了……陆文渊。
我抬起脚,迈出了最后一步。
“噗——”
就在我半个身子即将踏出通道的瞬间,一股尖锐的剧痛,从我的后颈传来!
像被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
我的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识,都在这一瞬间,被瞬间抽空!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我隐约听到了武胜那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还有一个,我无比熟悉,却又在此刻无比陌生的,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声音。
“对不起……文渊……”
是叶知秋。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我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醒来的。
咸腥的海风,混杂着浓重的汽油味,疯狂地涌入我的鼻腔。
我猛地睁开眼。
我正躺在一艘破旧的快艇里。快艇正高速行驶在漆黑的海面上,溅起的浪花,冰冷刺骨,不断打在我的脸上。
我的手脚,被粗糙的麻绳死死捆住,绑得像个粽子。
后颈,还在一阵阵地抽痛。
我挣扎着坐起身。
然后,我看到了他们。
武胜站在船头,像一尊沉默的铁塔,魁梧的身躯挡住了大部分的海风。他的拳头上,还缠着带血的绷带。
叶知秋坐在我的对面,蜷缩在船舷边。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那在海风中剧烈颤抖的肩膀。
阿Kg坐在轮椅上,轮椅被固定在船舱里。他依旧抱着他的笔记本,屏幕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我看不懂的绿色代码流。
沈琬则站在快艇的驾驶位,熟练地操控着快艇,在漆黑的海面上划出一道白色的水线。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静得像一块冰。
没有人说话。
快艇里,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和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
“你们……要做什么?”我的声音,因为许久没有开口,沙哑得厉害。
没有人回答我。
他们甚至,没有一个人回头看我。
仿佛我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件……货物。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我的心脏深处,一点点地蔓延开来。这股寒意,比冰冷的海水,比凛冽的海风,更让我彻骨冰寒。
我不再是他们的同伴。
我成了他们的……囚犯。
“放开我!”我开始剧烈地挣扎,手腕和脚踝很快就被粗糙的麻绳磨出了血痕,可那绳结绑得极死,越挣扎,就勒得越紧。
“你们听到没有!放开我!”
“武胜!叶知秋!”
我嘶吼着,叫着他们的名字。
然而,依旧没有人理我。
武胜的背影,纹丝不动。叶知秋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阿Kg的十指,在键盘上敲击得更快了。沈琬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漆黑的海面。
他们用沉默,构筑了一堵无形的墙,将我彻底隔绝在外。
原来,这就是“破碎的信赖”。
它不是争吵,不是决裂,不是刀剑相向。
它只是,沉默。
它只是,无视。
它只是,将你从“我们”,变成了“你”。
我渐渐停止了挣扎。
不是因为累了,也不是因为放弃了。
而是因为,我明白了。
陈景瑞的那句话,不是在离间我们。
他只是,陈述了一个我们所有人都不敢面对的事实。
在“祖先的呼唤”这个终极命题面前,我们之间那点脆弱的,建立在并肩作战上的信赖,根本不堪一击。
他们不是在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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