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1/2)
姬玉贞拄着拐杖走出慈恩庵后门时,午后的阳光正好。
护卫头领带着人在巷口等着,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前:“老夫人,您没事吧?刚才庵里……”
“没事。”姬玉贞摆摆手,登上马车,“回府。”
车帘放下,马车缓缓启动。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辘辘声。
姬玉贞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但脑海里却不断回响着那个年轻人的话。
“如果姬家列祖列宗在天有灵,是愿意看您守着空荡荡的祖庙等死,还是愿意看您去一个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的地方,把姬家‘以民为本’的祖训传下去?”
以民为本。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忽然打开了她尘封多年的记忆匣子。
五十年前,她二十三岁。
那时的姬玉贞还不是什么“老夫人”,是姬家最受宠的嫡长公主姐。她从小在宫中长大,跟着太傅读书,跟着武将习武。
有一天,她在御书房外听见先帝——也就是她父亲——和几位老臣议事。
“陛下,今年北方大旱,已有三州报灾。请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一位老臣声音恳切。
户部尚书却反对:“国库空虚,前年征讨戎狄已耗去大半存粮。若开仓赈灾,万一再有战事,军粮不济,国将危矣。”
先帝沉默良久,忽然问:“诸位爱卿,你们说,天子之位,因何而得?”
众臣面面相觑。
先帝缓缓道:“《尚书》有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我姬家先祖得天下,不是因为我们兵强马壮,而是因为民心所向。如今灾民嗷嗷待哺,若只顾军备不顾民生,失了民心,要这国何用?要这天子之位何用?”
那一年,朝廷顶着压力开仓放粮。
姬玉贞亲眼看见父亲把自己宫里的用度减半,以身作则。
事后她问父亲:“父皇,您不怕真的没钱打仗吗?”
父亲摸着她的头,笑了:“玉贞,你要记住——百姓不是傻子。你对他们好,他们记在心里。真到了打仗的时候,他们会把最后一口粮送到军营,会把儿子送上战场。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朝廷在乎他们的死活。”
“这就是‘以民为本’。不是什么高深道理,就是把人当人看。”
马车经过西华街,外面的喧嚣把姬玉贞从回忆中拉回。
她掀开车帘一角,看见街角跪着的乞丐,看见匆匆走过的穷苦行人,看见远处朱门大宅里隐约传出的歌舞声。
这个洛邑,已经不是父亲在时的洛邑了。
也不是她年轻时见过的洛邑。
那时虽然也有贫富,但至少朝廷还知道羞耻,还知道装点门面。现在呢?姬闵那小子,把“天子”当成享乐的工具,把百姓当成草芥。
她想起三年前,姬闵篡位成功后,第一次来“探望”她。
“姑祖母,侄孙如今登基为天子,您该高兴才是。”年轻的姬闵穿着龙袍,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以后您就在宫里享清福,什么心都不用操。”
姬玉贞当时只问了一句话:“你打算怎么对百姓?”
姬闵愣了愣,随即笑了:“百姓?百姓好好种地纳粮就是了。至于那些吃不饱饭的……是他们自己没本事。”
那一刻,姬玉贞就知道,姬家完了。
不是败在兵马上,是败在根子上。
一个不把百姓当人的朝廷,怎么可能长久?
马车回到姬府。
这是洛邑城东的一座老宅,三进三出,青砖灰瓦,门口两尊石狮子已经斑驳。
宅子是姬家先祖留下的,姬玉贞在这儿住了六十年。
侍女扶她下车,老管家迎上来:“老夫人回来了。宫里刚才来人,说陛下明日要开赏菊宴,请您赴宴。”
“不去。”姬玉贞径直往里走,“就说我病了。”
“这……”老管家犹豫,“陛下会不会不高兴?”
“他高不高兴,关我什么事?”姬玉贞在正厅太师椅上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我七十三了,想病就病,想死就死。他还能把我从棺材里挖出来问罪?”
老管家苦笑,不再劝。
喝了口茶,姬玉贞问:“阿福,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老管家躬身:“回老夫人,四十五年了。老奴十七岁进府,今年六十二。”
“四十五年……”姬玉贞喃喃道,“你看这洛邑,变了多少?”
老管家沉默片刻,低声道:“老奴不敢妄言。”
“说吧,恕你无罪。”
“那……老奴就斗胆了。”
“四十五年前,洛邑街上没有饿死的。现在……每天清晨都能看见收尸的车。四十五年前,百姓见了官差会行礼,现在见了官差会躲。四十五年前,宫里用度有节制,现在……听说陛下昨晚一顿饭花了三百两银子,够一千个百姓吃一个月。”
姬玉贞闭上眼睛。
三百两银子,一顿饭。
而今天在西华街,她看见一个母亲为了半块馊饼,跟人打得头破血流。
“阿福,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个地方,能让百姓吃饱穿暖,孩子能读书,病了有医看,你愿不愿意去?”
老管家愣了愣:“老夫人,您是说……”
“随便问问。”
老管家想了想,认真道:“老奴跟了您一辈子,您去哪儿,老奴就去哪儿。但如果是老奴自己选……老奴有个远房族兄的孙子今年八岁,一家人来这洛邑寻我,在街上要饭时被官差的马踩断了腿,没钱治,现在瘸了。如果真有那么个地方,老奴爬也要爬去。”
姬玉贞手一颤,茶杯里的水洒出来些。
她想起李辰说的那些数字——学堂三百二十个学生,医馆药价只有市面三成,粮食够吃到明年秋收……
真的存在那样的地方吗?
还是年轻人画的大饼?
夜深了,姬玉贞躺在雕花大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姬家的祖祠,里面供着姬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月光下,祠堂的轮廓显得庄严又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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