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甬江口的算盘(2/2)
数日后,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发现,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一份洪武十年间的市舶司抽分(征税)记录残页上,记载着一艘来自“琉球”(今冲绳)的小型商船,所载货物多为海产、贝壳、硫磺(琉球盛产硫磺),抽分后准予入港交易。但在记录末尾的备注栏里,用一种与正文不同的、更潦草的笔迹,添了一行小字:“同船另附‘倭铜’三箱,已按例处置。”
“倭铜”即日本铜,在当时是重要的金属原料,官方对这类物资的流入应有严格记录和管控。但这“按例处置”是何例?处置给了谁?记录语焉不详。
沈涵立刻以此为契机,扩大搜索范围,专门查找所有涉及“倭铜”或“红铜”、“荒铜”(铜料统称)的零星记录。
他发现,在洪武十年前后的数年间,类似的记录竟有十余条,皆来自琉球或少量伪装成南洋商船的日本船只,所载“倭铜”数量不大,但处置方式均为模糊的“按例处置”或“官收”,却未见后续的入库或拨用记录。
这些“消失”的铜料去了哪里?若说是被官员私下贪墨,为何记录偏偏残存下来,且笔迹可疑?更像是一种刻意留下的、只有内部人才能看懂的“记号”。
继续深挖,沈涵又在一份洪武十二年的货物查验清单背面,发现了一串用极淡墨汁书写的、看似无关的数字和地名缩写,像是随手记录。
但他将其中几个地名缩写与同期其他档案比对,发现其中一处缩写指向宁波府下属鄞县的一处偏僻河湾——白岳潭。
而另一份户籍黄册的附注里提到,白岳潭附近曾有民办的“冶铸社”,已于洪武八年因“私采铜矿”被官府取缔。
线索开始交织。消失的“倭铜”,被取缔的私铸点,模糊的处置记录……
沈涵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一条极为隐秘的、可能早在洪武初年就已存在的、利用官方市舶渠道夹带和消化特殊金属原料的地下网络。
这个网络,或许比“衔钱蛇”的出现更早,是后者得以发展壮大的土壤之一。
就在沈涵于故纸堆中抽丝剥茧的同时,雷头领等人也并未闲着。
他们按照沈涵的指示,暗中探查宁波府城内外,尤其是码头区与“八闽商会”有关的产业、人员动向,并留意是否有类似山阴白浦码头那样的异常货栈或隐秘集会。
这一日,雷头领带回一个消息:他们在三江口码头区,发现一处挂着“庆丰货栈”招牌的仓房,表面经营南北杂货,但夜间常有马车进出,装卸货物时戒备森严。
货栈的东家颇为神秘,很少露面,实际管事的掌柜姓钱,据说是福建口音。更巧的是,雷头领手下有人认出,前几日曾在码头上见过朔夜山阴白浦码头那艘双桅帆船上的一名水手,似乎与这“庆丰货栈”的人有过短暂接触。
“庆丰货栈……”沈涵记下这个名字。这很可能是一个新的枢纽。
他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继续从故纸堆中挖掘历史脉络和证据链;另一方面,也要对现实中的可疑节点保持压力。
“雷头领,想办法,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摸清‘庆丰货栈’近期的货物进出规律,特别是是否有来自福建或海外的特殊货物,以及运出的方向。另外,查一查那个钱掌柜的背景。”
“是。”
沈涵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略带咸味的海风涌了进来。
远处,甬江水面开阔,船只往来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