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末路(1/1)
1942年3月21日的黎明,是被第聂伯罗河上游的冻雾裹着来的。雾气像一块湿冷的裹尸布,蒙住了日米托尔至白采尔科维之间的每一寸战壕、每一辆趴窝的坦克、每一张写满绝望的脸。
保卢斯站在第六集团军司令部的地下掩体里,指尖划过作战地图上早已模糊的防线标记——那是三个月前,他的部队还能在第聂伯罗河西岸与中第聂伯罗方面军的科涅夫部队拉锯时画下的。现在,地图上的红色箭头已经像毒蛇一样缠满了第六集团军的防区,苏军的炮火声从早到晚从未停歇,偶尔有炮弹落在掩体上方,震得头顶的泥土簌簌掉落,混着煤油灯的黑烟,在墙壁上熏出一道道黑褐色的泪痕。
参谋官推开门时,带进来一股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外面士兵们压抑的咳嗽声。他手里拿着一份刚译好的电报,纸页在颤抖的手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保卢斯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柏林的回复——他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已经连续发出了七封加急电报,每一封都像投入深渊的石子,只有无尽的沉默作为回响。直到昨天夜里,他在电报里第一次用上了“军心涣散”“已难作战”这样的词,甚至不惜违反军人的天职,直接请求元首允许部队投降,或者即刻派遣援兵突破苏军的包围圈。
“元帅阁下,柏林回电。”参谋官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把电报递到保卢斯面前,手指在“元帅阁下”四个字上停留了片刻。保卢斯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从未被授予元帅军衔,这突如其来的称谓让他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接过电报,煤油灯的光芒在纸页上跳跃。开头的称呼果然是“致第六集团军司令保卢斯元帅”,而内容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直插他的心脏。
阿道夫在电报里严厉斥责了他的“投降主义倾向”,称第六集团军是“第三帝国的骄傲”,必须坚守阵地,直到最后一兵一卒。关于援兵,电报里只字未提,只说“各战线均遭苏军顽强抵抗,无法抽调兵力支援”。最后,阿道夫宣布,为了表彰第六集团军的“英勇作战”,将向包围圈中的所有士兵空投铁十字勋章,同时正式晋升保卢斯为陆军元帅。
保卢斯瘫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电报飘落在地。他知道,在德国的军事历史上,从未有过元帅投降的先例。阿道夫这是在逼他死战——要么带着第六集团军战至最后一人,要么以元帅的身份自杀殉国,绝不能让他成为苏军的俘虏。参谋官蹲下身,捡起电报,看到保卢斯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绝望和嘲讽。
“铁十字勋章……元帅军衔……”保卢斯喃喃自语,“这些东西能当面包吃吗?能挡住苏军的炮弹吗?”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踢翻了身边的弹药箱,里面的手榴弹滚了一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告诉柏林,我接受元帅军衔,但我再次请求,允许我的士兵们投降。他们都是父亲,都是儿子,他们不该为一个疯狂的梦想送命!”
参谋官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知道,这个请求注定还是会被拒绝。柏林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第六集团军就是阿道夫丢在第聂伯罗河以西的一枚棋子,一枚用来拖延苏军进攻步伐的弃子。
上午十时,柏林的空投机群终于出现在包围圈的上空。这些飞机不敢低空飞行,只能在高空投下一个个包裹,包裹上印着铁十字勋章的标志。然而,由于苏军的防空火力猛烈,大部分包裹都落在了苏军的阵地里,只有少数几个飘进了德军的防区。士兵们蜂拥而上,争抢着那些包裹,然而当他们打开包裹时,却发现里面只有一枚枚冰冷的铁十字勋章,没有面包,没有药品,没有弹药。
“这就是元首给我们的奖励?”一个年轻的士兵拿起勋章,用力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着。“我们快要饿死了,快要冻死了,他却给我们这些破铜烂铁!”
“闭嘴!”一个军官厉声喝道,他捡起地上的勋章,擦去上面的泥土,“这是帝国的荣誉,你们必须珍惜!”
“荣誉能让我们活下去吗?”年轻士兵反问道,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我的弟弟在北非战死了,我的母亲在柏林挨了轰炸,我在这里快要饿死了,这就是你说的荣誉?”
军官沉默了,他看着周围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士兵,看着他们眼中的绝望和愤怒,突然觉得手里的勋章变得无比沉重。他知道,士兵们的军心已经散了,他们不再相信元首的承诺,不再相信所谓的“最终胜利”。他们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去。
中午时分,保卢斯在参谋官的陪同下,走出了地下掩体。外面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他看到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啃着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有的在翻找着空投的包裹,有的则躺在战壕里,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去。他走到一个年轻士兵的身边,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枚铁十字勋章,正用袖子擦着上面的灰尘。
“你叫什么名字?”保卢斯问道。
年轻士兵抬起头,看到是保卢斯,连忙站起身,敬了一个军礼。“报告元帅,我叫汉斯·米勒。”
“你拿到了勋章,高兴吗?”保卢斯问道。
汉斯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元帅,我不想要勋章,我想回家。”他指了指远处的苏军阵地,“我听说苏军发布了特赦令,只要我们放下武器,他们就会给我们面包,给我们药品,还会把我们送回家。”
保卢斯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知道,苏军的特赦令还有两天就要结束了。这是士兵们最后的机会,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必须在这两天里做出决定,要么带着士兵们投降,要么看着他们全部战死。
“汉斯,”保卢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等一等,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汉斯点了点头,又低下头,继续擦着手里的勋章。保卢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愧疚。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给士兵们一个交代了。柏林的回复已经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年轻的生命,在这个寒冷的三月里,慢慢走向死亡。
下午,苏军的进攻暂时停止了。战场上出现了难得的平静,只有偶尔的枪声和炮弹声,打破了这份平静。保卢斯回到地下掩体,拿起电话,再次拨通了柏林的号码。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只有忙音。他知道,阿道夫已经不想再听他的请求了。他放下电话,坐在椅子上,看着墙上的地图,心里充满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