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垂钓西苑(1/2)
定熙三年,三月初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洒在永熙宫西苑的湖面上。湖面如镜,倒映着岸边垂柳的新绿。几只白鹭掠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又很快恢复平静。
临湖亭中,太上皇韩信端坐在青石凳上,手中握着一根紫竹钓竿。他身着素色麻衣,外罩一件半旧的深青色长衫,头上只简单束着木簪,全然不见昔日帝王的威严。唯有那双凝视浮漂的眼睛,偶尔闪过锐利如鹰的光芒,才隐隐透露出这位开国皇帝的不凡。
“太上皇,已过辰时了。”内侍总管李常轻手轻脚地走近,低声禀报,“早膳热了第三遍,您看……”
“不急。”韩信的声音平稳,带着几分闲适,“今春的鲫鱼肥美,朕想钓两条给皇后炖汤。”
李常垂首应是,心中却暗暗着急。自太上皇退位迁居西苑这三年来,圣体虽无大恙,但毕竟年过六旬,早膳迟迟不用总是不妥。可他也深知这位主子的脾气——当年马背上打天下时,韩信便是出了名的执着坚毅,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浮漂忽然轻轻一颤。
韩信手腕微动,却不提竿。他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又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浮漂猛地沉入水中!
“起!”韩信轻喝一声,手腕一抖,钓竿弯成优美的弧线。湖面破开,一尾银光闪闪的鲫鱼挣扎着被提出水面,约莫有两斤重。
“好!”李常忍不住喝彩,“太上皇好钓技!”
韩信微微一笑,亲手将鱼从钩上取下,放入身旁的木桶中。那鲫鱼在桶中扑腾,溅起几朵水花。
“钓鱼如治国。”韩信忽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李常说,“该耐心时要静若处子,该果断时要动如脱兔。早了,鱼未咬实;晚了,饵食尽失。”
李常躬身受教:“太上皇圣明。”
韩信摆摆手:“如今朕已不是皇帝,这些话,也就跟你说说罢了。”他重新挂饵抛竿,“继儿今日可有何安排?”
“回太上皇,陛下辰时已在万熙殿召见户部、工部官员,商议漕运改道之事。巳时要接见东海四郡的贡使。午后……”
正说着,远处传来脚步声。一名年轻内侍匆匆而来,在李常耳边低语几句。李常眼睛一亮,转身禀报:“太上皇,陛下携新制的海疆全图来了,此刻已在苑门外等候。”
韩信手中钓竿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海疆全图?”他沉吟片刻,“让他过来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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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继踏入西苑时,春日的阳光正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这位登基三年的年轻皇帝身着月白色常服,腰间只系一条玉带,头戴简易的翼善冠,步履从容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仪。他身后,四名内侍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只丈余长的紫檀木匣。
沿湖小径两旁,杏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铺就一层碎玉。韩继却无心欣赏,他的心思全在那幅图上——那是他登基以来倾注心血最多的一项工程,也是他构想中“海洋时代”的蓝图。
临湖亭越来越近。韩继远远便看见父亲垂钓的背影,那身影在湖光山色中显得格外宁静,却也格外孤寂。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敬意,有感激,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
三年前,父皇毅然传位于他。朝野皆惊,群臣多次上书请太上皇收回成命,但韩信心意已决。禅位大典上,他将传国玉玺交到韩继手中,只说了一句话:“朕打下的江山,交给你了。怎么守,怎么扩,是你的事。”
从那以后,韩信真的彻底放手,迁居西苑,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除了重大节庆,几乎不再过问朝政。有老臣私下求见,想请太上皇劝劝皇帝某些“过于激进”的改革,都被韩信婉拒。
“既已传位,便不当再指手画脚。”韩信如是说。
但韩继知道,父皇并非真的不关心。每次他来请安,韩信总会看似随意地问起朝政,听他说新政推行情况、边关防务、民生百态。听完后,大多时候只是点点头,偶尔会提点一两句,却从不干涉他的决策。
这种放手,比事事过问更难,也更有智慧。
“儿臣参见父皇。”韩继走到亭边,恭敬行礼。
韩信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坐。今日又有什么新花样?”
韩继在石凳上坐下,示意内侍打开木匣。两名内侍小心翼翼地从匣中取出一幅巨大的卷轴,缓缓展开。
这不是寻常舆图。
当图轴完全展开时,连见惯世面的韩信也微微动容。这幅《大麦海疆万里图》长达一丈二尺,宽五尺,用最上等的宣纸绘制,再以绢帛裱褙。图上,从中原海岸线延伸出去,东海、南海、浩瀚无垠的蓝色水域,占据了画卷的三分之二。
图上的细节令人惊叹:海岸线以工笔细描,每一处海湾、岬角都清晰可辨;岛屿星罗棋布,从近海的舟山、澎湖,到远海的流求、吕宋,大小岛屿不下百座;航线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季风方向、洋流走向、暗礁位置、淡水补给点……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一支支红色箭头。
从青州、登州、扬州、泉州、广州等十五个主要港口出发,红色箭头如血管般辐射向海洋深处。北线箭头指向苦寒之地的“库页岛”和更远的“鲸海”;中线经流求、吕宋,直抵南海诸国;南线则一路向南,消失在图纸的边缘。
而在图的最南端,在一片代表未知区域的淡墨晕染中,隐约勾勒出一片巨大的陆地轮廓。旁边用小楷标注:“据前朝遗籍《海国异闻》与海商口述,南海极南有巨岛,周回万余里,土着称‘澳洲’。其地广袤无垠,有袋兽跳跃如飞,有黑石可燃,有金矿露天。若得此岛,可为我朝南疆屏障,亦可解中原人口日增、田亩不足之困。”
韩信放下钓竿,站起身,走到图前。他的目光沿着那些红色箭头缓缓移动,脑里深处的记忆慢慢浮现,却又像是梦里的回忆。
良久,他才开口:“这幅图……花了多少功夫?”
“回父皇,前后历时两年。”韩继也站起身,走到父亲身侧,“儿臣命海事总署遍访老船工、海商,搜集前朝海图、航海日志,又派遣三支探海船队实地勘测。图中七成海域已有实测数据,余下三成……是儿臣的推测和设想。”
“推测?”韩信转头看向儿子,“就凭前朝几本杂书,几个海商的口述?”
韩继迎上父亲的目光,眼中没有丝毫闪躲:“还有儿臣的信念。”
“信念?”
“是。”韩继的指尖划过图上的蔚蓝海域,“父皇,您记得吗?儿臣十岁那年,您带儿臣巡幸青州,在即墨港看到前朝遗留下来的几艘破旧海船。
韩信微微颔首。他记得那个下午,海风很大,年幼的韩继站在码头,望着浩瀚海洋,眼睛亮得惊人。
“儿臣当时问您,海的那边是什么。”韩继继续道,“您说,海的那边有广阔的陆地。但您又说,总有一天,会有人知道。”
“所以你要做那个人?”
“儿臣要做让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个人。”韩继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他指向图上密密麻麻的航线:“这些红色箭头,不是凭空想象。北线,三年前儿臣已派船队探索,最远抵达库页岛,确认当地有良港可泊大船,有皮毛、人参等珍贵物产。中线,流求已设郡县,吕宋已有商站,航线已通。南线……”
他顿了顿,手指落在那片模糊的轮廓上:“三支探海船队,两支折返,一支……至今未归。但带回的消息证实,南海极南确有大陆,面积或与中原相仿。”
韩信凝视着那片未知的陆地,许久没有说话。亭中只有风吹过湖面的声音,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要多少年?”韩信终于开口。
“北线三年可通,可设驿站、开商路。中线五年可定,可在吕宋建城、驻军、兴教化。南线……”韩继抬起头,眼中是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坚定,“或许需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但儿臣以为,值得。”
“为何值得?”韩信追问,“万里远征,耗费巨万,若遇风暴,船毁人亡;若遇蛮夷,兵戎相见。就算到了那‘澳洲’,蛮荒之地,开垦需数十年,所得未必能偿所费。朝中已有非议,说你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这些,你想过吗?”
韩继深深吸了一口气。
“儿臣想过。”他说,“但父皇,您教导过儿臣,为君者,当谋百年之计,而非一时之利。开拓海洋,短期看确是耗费巨大,但长远看——”
他走到图前,手指从海岸线划向深海:“控扼海道,则万国商货皆经我手,商税可增十倍;掌航海术,则天涯海角皆可达,疆域可扩万里;传播文明,则化外蛮夷皆为麦民,教化可泽四方。如此,大麦方可真正——万世不朽。”
“万世不朽……”韩信喃喃重复这四个字,忽然笑了,笑容中有欣慰,有感慨,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你比朕强。”他轻叹一声,走回石凳坐下,重新拿起钓竿,“朕这一生,只想打下一片江山,让百姓安居,传之后世。但你……你要开创一个时代。”
“若无父皇奠基,儿臣何来今日?”韩继恭敬道,“若无父皇扫平六合、统一度量、修驰道、兴水利,儿臣便是有通天之志,也无施展之地。这海疆之策,看似是儿臣所创,实则是站在父皇肩上方能看见的风景。”
这话说得诚恳。韩信心中微动,看了儿子一眼。三年皇帝当下来,这孩子越发成熟了,懂得进退,知道分寸,更明白如何平衡锐意进取与尊重传统。
“不必过谦。”韩信将钓竿重新抛入水中。
湖风拂过,图轴的边缘微微卷起。内侍连忙上前,用玉镇压住。
韩信看着儿子眼中那簇火焰——那是年轻人特有的、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坚定信念。他忽然想起自己二十多岁时,刚起兵反秦,也是这般眼神。不同的是,自己眼中的火焰是要烧尽旧世界,而儿子眼中的火焰,是要照亮新世界。
“你既然敢想,便去做。”韩信终于说道,“朕……在西苑等着看。”
他放下钓竿,从怀中缓缓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古朴的青铜虎符,约巴掌大小,虎形蹲踞,工艺粗犷,表面布满暗绿色的铜锈,却掩不住曾经的锋芒。虎符背上刻着两个小字:“韩信”。
“这是朕起兵时的第一枚兵符。”韩信抚摸着虎符。
他将虎符递向韩继:“今日给你——不是让你调兵。如今太平盛世,兵符之制已改。给你这个,是让你记住:开拓之路,永无止境。但无论走多远,别忘了根在何处。”
韩继双手接过。虎符入手沉甸甸的,带着父亲的体温,也带着三十年的风霜。
“儿臣谨记。”他郑重道,“无论大麦 船队驶向何方,船首永远朝向东方——朝向中原,朝向天熙城,朝向列祖列宗长眠之地。”
韩信点点头,重新看向湖面:“去吧。这幅图既已制好,便该让它变成现实。需要朕做什么,尽管说。朕虽老了,但还有些老脸,能在朝中说几句话。”
“谢父皇。”韩继躬身行礼,示意内侍收起图轴,“儿臣先行告退。晚膳时,儿臣再携皇后和超儿来请安。”
“超儿……”韩信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那小子前日来,把朕的鱼饵全撒进湖里喂鱼了。告诉他,今日朕钓了条大的,等他来,朕亲自给他炖鱼汤。”
“是。”
韩继退下时,回头看了一眼。父亲已重新专注于垂钓,背影在春光中显得有些单薄,却依然挺拔。
走出西苑,等候在外的大太监王顺迎上来:“陛下,户部刘尚书、工部赵尚书已在万熙殿等候多时,询问漕运改道的预算……”
“让他们再等半个时辰。”韩继道,“先去海事总署。”
“遵旨。”
马车驶出西苑,沿着天熙城宽阔的街道向皇城驶去。韩继坐在车内,手中仍握着那枚青铜虎符。他摩挲着虎符粗糙的表面,仿佛能触摸到三十年前的烽火狼烟。
父皇说得对,根不能忘。
但根扎得再深,枝叶也要伸向天空。如今的汉朝,已如一棵参天大树,根系深植中原沃土,枝叶该伸向何方?
韩继望向车窗外。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行人如织。卖丝绸的、卖瓷器的、卖茶叶的、卖海外奇珍的……吆喝声、议价声、车马声,汇成一片繁华的喧闹。更远处,新建的“海事学堂”工地正在施工,夯土的号子声隐约可闻。
这一切,都是父皇打下的基础。
而现在,轮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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