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血脉的归途(1/2)
调查组走的第二天,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林晏做了一件他在过去二十多年里一直有意无意地拖延、回避,却在经历了生死轮回、看透了某些本质后,觉得非做不可,且刻不容缓的事情。
他没有告知任何人,甚至没有留下字条,只是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深色衣服,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临时指挥中心,走向位于东岭区最边缘、那座早已在岁月和荒芜中沉寂下去的林家老宅。
老宅是典型的东北旧式院落,几间灰瓦泥墙的平房围成一个略显破败的院子。院墙多处坍塌,露出里面斑驳的土坯,那扇曾经或许很气派的木制大门,如今歪斜地挂着,上面一把锈迹斑斑、几乎与锁孔融为一体的铁锁,象征着这里已被主人遗忘了太久。林晏没有费力去开锁,只是轻轻一撑,便敏捷地翻过了那段低矮的残垣,落在了院子里。
他的脚步踩在没过脚踝的枯黄杂草上,发出窸窣的轻响。夕阳金色的余晖慷慨地洒满整个院落,将断壁残垣、枯井和老树都染上了一层怀旧而伤感的暖色调,但这温暖却无法驱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厚的尘土味、植物腐败气息和一种无言的荒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刻意遗忘的家族历史。
堂屋的门虚掩着,木质门轴因为他的推动而发出悠长而刺耳的“吱呀——”声,仿佛一声疲惫的叹息,随之扬起的,是无数在光线中飞舞旋转的尘埃。屋内光线昏暗,仅有几缕夕阳从破旧的窗纸窟窿里射入,形成几道浑浊的光柱。大部分家具都蒙着厚厚的、已经发黄变脆的白布,如同覆盖着尸体的裹尸布,角落里挂满了蛛网,空气中弥漫着年深日久的霉味。
但林晏的目光,几乎在踏入堂屋的瞬间,就精准地、无法移开地,落在了正堂墙壁上那悬挂着的一排落满灰尘的木质牌位之上。
最上方是“林氏历代先祖之灵位”,考林公东升之灵位”和“显妣林母陈秀兰之灵位”赫然在列。
一种混合着愧疚、悲伤以及一种奇异而强烈的归属感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许久,仿佛能透过那厚厚的灰尘,看到父母生前模糊的面容,看到父亲将那本用油布包裹了好几层的《林氏仙章》塞入箱子底时,那欲言又止、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担忧、无奈与深沉期望的眼神。那时的他,年轻气盛,接受了现代教育,只把这本充满玄异符号和晦涩口诀的古书,看作是奶奶留给父亲、父亲又留给自己的,甚糟粕,甚至在内心里,隐隐对这份与“迷信”、“落后”挂钩的家族传承,感到一丝厌烦和排斥,急于与之划清界限。
直到此刻,亲身经历了那超越常理的恐怖,触摸到了生死之间的界限,他才真正明白,奶奶因血脉和责任而不得不将这份沉重的担子,交付给后人人的痛苦与无奈.....还有父亲那时的眼神,并非糊涂,而是一种深切的、明知前路遍布荆棘与危险,对儿子的担忧’......林家出马仙的传承,或许就像地下的暗河,从未真正断绝,只是在他父亲那一代,因时代的剧变和个人的选择,他没有接受,从而使林家供奉的仙家陷入了漫长的沉寂,而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几乎被彻底遗忘。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不再犹豫。他走上前,不顾满屋的灰尘和呛人的气味,在角落里找到一块勉强还算完整的旧布,又走到院中,从那口尚且能打出水、却已浑浊不堪的老井里,费劲地提上来半桶水。然后,他回到堂屋,开始小心翼翼地、极其郑重地,一个一个地擦拭那些承载着林家血脉源流的牌位。
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不是在擦拭死物,而是在触摸一段段尘封的家族记忆,是在与那些早已逝去的先辈灵魂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是在亲手拂去覆盖在自己血脉根源上的尘埃。冰凉的井水浸湿了布料,带走厚厚的污垢,露出他都将其重新摆放端正,如同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
擦拭完所有牌位,他又拿起靠在墙角的、一把只剩下几根硬条的破扫帚,仔细地清扫了堂屋地面的积尘和蛛网,勉强整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他没有带来复杂的三牲祭品,也没有准备华丽的香烛,只是在来的路上,于区上一家最普通的香烛店里,买来了三炷最寻常的线香、一叠粗糙的黄纸钱,以及用军用水壶装着的、清澈的凉白开。
他将那本陪伴他经历了生死、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的《林氏仙章》,恭恭敬敬地、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临时充作香案的、一张擦拭过的破旧方桌中央。然后,他取出线香,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将其点燃。三缕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起初有些散乱,随即在昏暗而寂静的堂屋中缓缓盘旋、交织,带着一种宁谧、肃穆而又仿佛能沟通幽冥的气息。
林晏退后两步,站在堂屋中央,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仔细地整理了一下因为方才的打扫而略显凌乱的衣襟和袖口。然后,他缓缓地、深深地屈膝,跪拜下去。膝盖接触冰冷而粗糙的地面,发出轻微的闷响,额头随之郑重地触及布满灰尘的地面,带来清晰的凉意。
他没有像戏剧中那样嚎啕痛哭,也没有激动地倾诉委屈和恐惧,只是用一种异常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的语气,低声地、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诉说着,像是在进行一场迟到了二十多年的、与家族历史的正式和解,也是一次对自我命运的郑重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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