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孕中期的短途之旅(2/2)
周凡笑,起身去洗了手,从背包里掏出几个饭盒。是他早上趁苏念还睡着时,溜出去买的:小笼包,葱包桧儿,定胜糕,还有一碗温热的酒酿圆子。都是软糯好消化的,适合孕妇。
他们在窗边的小桌旁坐下。苏念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周凡看着她吃,偶尔帮她擦擦嘴角。小笼包的汤汁不小心滴在裙子上,她也不在意,只是笑笑,继续吃下一口。
吃到一半,她又把手放在肚皮上。
“他们也在吃。”她认真地说,“我吃一口,他们就动一下,像在说‘好吃’。”
周凡凑过去听——当然听不见什么,但他还是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了,从第一次胎动到现在,每一次都像第一次那样郑重。
吃完饭,雨小了些。苏念说想出去走走。周凡给她穿上防滑的软底鞋,撑起一把大伞。伞是油纸伞,杭城的老手艺,竹制的伞骨,刷过桐油的纸面,画着淡淡的墨梅。
他们沿着民宿后门的小巷往湖边去。巷子很窄,青石板被雨水洗得发亮,缝隙里长出茸茸的青苔。两旁是白墙黑瓦的老房子,墙头探出石榴树的枝桠,猩红的花苞在雨里垂着,像忍着一肚子话不说。
苏念走得很慢,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周凡臂弯里。她的孕肚在棉裙下显出一个饱满的弧度,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每走几步,她就要停下来歇歇,喘口气。
“重吧?”周凡问,手悄悄托在她后腰。
“重。”苏念老实点头,“像揣了两个大西瓜。不,西瓜没这么活泼,像揣了两只小兔子,还是练拳击的兔子。”
巷子尽头就是湖边。雨中的苏堤空荡荡的,柳树垂着湿漉漉的长发,在风里轻轻摆动。远处的断桥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像宣纸上晕开的一笔淡墨。
他们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长椅是木头的,被雨打湿了,周凡先用手帕擦干,才让苏念坐下。伞撑在头顶,雨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鼓点般的声音。
苏念把裙摆撩起一些,让肿胀的小腿透透气。周凡很自然地蹲下身,继续按摩——出门前新抹了药膏,要按摩才能吸收。
“周凡。”她又叫他。
“嗯。”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
“梦见我变成了一条船。”苏念的目光投向雨雾迷蒙的湖面,“不是西湖的这种小船,是很大的船,像郑和下西洋的那种宝船。肚子里装着两座岛,一座岛上全是山,一座岛上全是水。我漂啊漂,漂到一个很大很大的湖,湖中央有三座塔...”
周凡听着,手下的动作没停。他已经习惯了苏念这些孕期的梦。医生说这是激素变化导致的,可他总觉得不是——他觉得是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在用梦境的方式,告诉他们一些事情。
“后来呢?”他问。
“后来我醒了。”苏念笑了,“醒了发现你在打呼噜,声音像船上的汽笛。”
周凡也笑,耳根有点红。他最近确实睡得沉,可能是因为白天太累了——要照顾孕妇,要处理工作室的事,还要准备宝宝出生后的各种东西。有时候夜里醒来,看见苏念在身边安然睡着,肚子高高隆起,他会忽然有种不真实感:这个曾经和他一起爬雪山、穿沙漠、在星空下接吻的姑娘,现在正怀着他的孩子。
雨又大了起来。湖面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远处的山和塔彻底看不见了。世界缩小到伞下的这一方天地:一把油纸伞,一张长椅,两个人,和两个在羊水里做梦的小生命。
“回去吧。”周凡说,“你该睡午觉了。”
苏念点头。站起来时,她忽然“哎哟”一声。
“怎么了?”周凡紧张地问。
“没事。”苏念扶着腰,“水儿踢了我一脚,正好踢在膀胱上。”
他们沿着来路慢慢往回走。雨打在伞上,打在巷子的青石板上,打在墙头的石榴花苞上。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变成一首潮湿的、绵长的摇篮曲。
回到民宿房间,周凡帮苏念换了干爽的衣服,安顿她在床上躺下。孕中期的苏念需要侧卧,他在她身后垫了好几个枕头,又在两腿间夹了一个孕妇枕。这些动作他已经做得行云流水,像个专业的护工。
苏念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肚皮上,刚好盖住那幅已经开始模糊的墨画。周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她睡。
窗外的雨声小了些,变成淅淅沥沥的、催眠的调子。湖光透过雨雾,透过窗纱,在房间里投下晃动的、水纹般的光影。那些光影掠过苏念的脸,掠过她隆起的腹部,掠过她搭在肚皮上的手。
周凡轻轻起身,从背包里拿出素描本和炭笔。他翻开新的一页,开始画。
他画窗边的孕妇,侧卧的曲线像远山一样舒缓。他画她肚子上的墨画——雷峰塔已经有些晕开了,塔身变得朦胧,像是融进了雨雾里。他画她搭在肚皮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着,像在护着什么珍宝。
画着画着,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冈仁波齐脚下,苏念教他摄影时说的话:
“最好的照片不是拍下你看到的,是拍下你感受到的。”
那时他不完全懂。现在他好像懂了。
他放下炭笔,走到窗边。雨几乎停了,湖面上的雾正在慢慢散开。远处的雷峰塔重新露出身影,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轮廓清晰得不真实。
他回头看看床上熟睡的苏念,看看她肚皮上那幅正在消失的墨画,再看看窗外真实的塔。
忽然觉得,真与假,实与虚,在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有一个雷峰塔,曾经在一场春雨里,被画在一个母亲的肚皮上。有两个小生命,曾经隔着羊水和血肉,“看见”过这座塔。
而这场雨,这场西湖暮春的、温柔的雨,会记得这一切。
记得墨迹在皮肤上慢慢晕开的轨迹。
记得胎动如远山回响的震颤。
记得一把油纸伞下,两个人慢慢走过的、潮湿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