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草原的旋律（2/2）

他看到周凡有些纠结于光圈与快门的组合，试图在变幻不定的光影中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点，便伸手指着脚下那一条条闪烁着夕阳光斑的河道，声音平静地说：“小伙子，看见没？这天地太大，景太深，单靠一张片子，胃口不够，吃不下这整条河的魂儿。”

周凡抬起头，眼中带着求教的诚恳。

老杨拍了拍自己相机上的景深预览按钮，继续说：“试试景深合成吧。像嗑瓜子儿一样，一颗一颗来。

从你脚边的草叶，到最近的那道河湾，再到最远的那座山，由近及远，定好几个焦点，老老实实多拍几张。后期把它们叠在一起，就像拼图，每一片都清晰了，这整幅画面的气就贯通了，每一道河弯的眉眼也就清楚了。”

周凡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一道电光闪过，豁然开朗。他之前总是执着于单张作品的极致，却忽略了技术本身可以是为宏大叙事服务的工具。

见他领悟得快，老杨又补充道：“还有这会儿的光，你看，天还亮堂着，带着湛蓝的底子，可河水的反光已经暗下去了，山影也浓重了。光比太大，相机这笨家伙会为难。用包围曝光，它拿不准的，咱们帮它拿。亮堂的、中间调的、暗部的，各拍几张，后期合起来，该亮的地方亮，该有的细节一点不丢。”他耐心地讲解了操作的要领，那口吻不像是在传授什么炫目的技巧，反倒像一位老农在告诉年轻人如何根据墒情来播种，平实而深刻。

周凡明白，这并非技巧的卖弄，而是多年与壮阔自然坦诚相见后，总结出的最诚实、也最有效的记录方式。

夕阳终于开始它一天中最后，也是最壮丽的表演。它如同一个巨大的、熔化的金红色火球，缓缓地向着地平线沉坠。

万道金光不再是刺目的针，而是变成了流淌的、浓稠的熔岩，肆意地泼洒在九曲十八弯的河面上。

那一道道原本银白的河曲，瞬间被点燃了，变成了一条条舞动的金蛇，又像是大地血脉中流淌着的、最纯粹的黄金溶液。光影在辽阔的草原上以惊人的速度流动、变幻，每一秒都是不同的画卷。

周凡屏住呼吸，心如止水，将新学的技巧运用起来。

他不再纠结于某一刻参数的绝对完美，而是像一个沉稳的指挥家，调动着景深合成与包围曝光这两支“乐队”，去和谐地演奏出眼前这动人心魄的自然交响乐。

他深刻地体会到，这些进阶的技巧，不再是冰冷的数据和复杂的步骤，它们成了延伸他目光的桥梁，让他能更贴近地将眼中所见、心中所感的这份壮美，原原本本地，甚至更加深刻地凝固在影像之中。

当最后一丝金光没入地平线，天空与草原陷入一种蓝调时刻的静谧时，周凡看着相机里记录下的序列照片，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他知道，经过后期的精心合成，一幅细节无比丰富、光影极度和谐的“九曲落日金线图”将会诞生。

老杨走过来，看了看周凡相机里的回放，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他点了点头：“味儿对了。技术这东西，练练就能上手，但心里得有那张‘完整的画’。”他顿了顿，掏出烟斗，却没有点燃，只是习惯性地摩挲着，目光投向西边那在暮色中显得更加幽深、神秘的天山山脉剪影，语气变得悠远：“这里的景，还算是温柔的。再往西，上了那片真正的屋脊，那里的天，那里的光，才是真正的老师，它会用最直接的方式，教你什么叫天地不仁，什么叫造化神奇。你带的这小家伙（指元宝），也得经得住那份考验才行。”

这番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周凡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他对即将到来的世界屋脊之旅，在向往之余，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警醒与敬畏。

当晚，在草原清冷的夜色中，他感到那自翻越天山后便若隐若现的头痛，似乎加深了一丝。

他拿出海拔图，看着接下来将要一路攀升直至超过五千米的新藏线，默默地检查了一遍车载氧气瓶和元宝的应急药物。他知道，草原的旋律即将终章，而苍穹之下，真正的考验正在前方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