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知意她知道吗?(2/2)
江妈妈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沈知意默默地坐在病床边,看着婆婆苍白憔悴的脸,看着她鼻子里插着的氧气管,手臂上延伸的输液管,以及旁边监护仪上那微弱却坚持跳动的曲线。
一种巨大的悲伤和……一种沉甸甸的、无法推卸的责任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婆婆虽然对她和江辰的事心有芥蒂,也曾在得知她搬出去后对她有过冷淡,但此刻,看着这个曾经要强如今却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老人,沈知意心里只有难过。
无论她和江辰之间如何,这是她的婆婆,是她曾经真心叫过“妈”的人。
她没有理由离开。
江辰似乎也接受了这个安排,或者说,他现在也无力去安排什么。
他需要把因为打击和持续哭泣而几乎虚脱的父亲先送回家。
杨小华临走前,用力地抱了抱沈知意,在她耳边轻声说:“有事随时找我,不管什么事。”
这句话很简单,但在此刻,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
它意味着无条件的支持,意味着一个随时可以停靠的港湾。
沈知意鼻子一酸,轻轻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
江爸爸坐在副驾驶,头无力地靠在车窗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夜景。
他不再哭泣,但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只剩下一种空洞的、令人窒息的麻木。
江辰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哪怕是“爸,您别太难过”这样苍白的话,但看着父亲那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侧脸,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车厢里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偶尔从窗外灌进来的、带着深秋寒意的风声。
将父亲安顿好,看着他如同行尸走肉般走进卧室,和衣倒在床上,背对着门,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江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又疼又闷。
他轻轻带上父亲卧室的门,在昏暗的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只觉得这熟悉的家,此刻却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压抑得他无法呼吸。
他需要离开,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他没有开车,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离家不远的江边。
深秋的江风,带着水汽特有的腥凉,扑面而来,吹动他额前凌乱的碎发,也让他混沌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江对岸是城市的璀璨灯火,连成一片耀眼的光带,倒映在墨色流淌的江水中,破碎成无数跳跃的光斑。
那是一种与医院、与家、与他此刻心境完全不同的、热闹而遥远的繁华。
他就这样站在栏杆边,看着那一片不属于他的热闹,任由冰冷的江风吹透他身上单薄的衣服,也似乎想吹走他心头那沉甸甸的、黏稠的黑暗。
母亲灰败的脸,父亲麻木的背影,沈知意沉默的侧影,医生那句“求生欲望不强”……
还有,他脱口而出的“离婚”两个字,以及杨小华那震惊而了然的眼神……所有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旋转、冲撞。疲惫,深深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还有一种……巨大的、无处着落的虚无感。
好像他拼命抓住的一切,都在以他无法控制的速度,从他指缝间流走。
就在这冰冷的、几乎要将人冻僵的寂静和虚无中,下午林薇那个不合时宜的电话,却像一点微弱但执着的火星,幽幽地、不合时宜地,在他记忆的角落里重新亮了一下。
她那带着娇嗔的、轻松的声音,“江老师~晚上陪我去买衣服吧~”,与此刻医院的消毒水味、父亲绝望的眼泪、母亲微弱的呼吸,形成了荒诞到近乎残忍的对比。
他当时几乎是粗暴地拒绝了她,语气里甚至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迁怒般的不耐烦。
她似乎……有点失望,然后很快就挂了电话。
她会生气吗?
这个念头,突然就冒了出来。
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隐秘的担忧。
是的,担忧。
在这个他整个世界都要崩塌的时刻,他居然在担忧……一个“同事”会不会因为被拒绝逛街而生气?
他扯了扯嘴角,想对自己这荒谬的想法报以一声冷笑,但嘴角却只是无力地牵动了一下。
或许,正是因为周围的一切都太沉重、太真实、太令人窒息了,林薇所代表的那个世界——轻松、愉悦、带着暧昧的吸引和无需负责的短暂欢愉——才显得……有那么一丝虚幻的、诱人的温度。哪怕那温度是假的,是浮在冰面上的薄薄一层水汽,但在快要冻僵的人看来,也像是一种……可以暂时靠近的暖意。
他需要一点暖意。哪怕只是幻觉。
他需要……一点证明。
证明自己还没有彻底被这冰冷的现实吞没,证明自己……除了是“不孝的儿子”、“失败的丈夫”、“即将离婚的男人”之外,还是……可以被需要、可以被期待、可以……“被想起”的,江老师。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破罐破摔的冲动,驱使他慢慢地、几乎是机械地,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光让他眯了眯眼。
他熟练地解锁,点开通讯软件,找到了林薇的名字。
她的头像,是一张在阳光下笑得灿烂明媚的自拍,充满了生命力,与他此刻周遭的灰暗格格不入。
他盯着那个头像,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了很久。
江风吹得他手指有些僵硬。
他想说什么?道歉下午语气不好?解释母亲病重?
不,他不想解释,那太沉重了,会把那点虚幻的暖意也拖入冰冷的泥沼。
他只想……试探一下。
试探那点暖意,还在不在。
最终,他垂下眼,用有些僵硬的手指,在对话框里,一字一字地,敲下了三个最普通、却也最安全的字:
“吃饭了吗?”
发送。
时间是晚上八点多。
他想,她应该已经下班回到家了。
也许正在吃饭,也许在看电视,也许……在想着下午被他拒绝的事情。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江边显得格外清晰。
他盯着屏幕上那三个字,和他自己那个沉默的、系统默认的灰色头像,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空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卑劣感。
他这是在做什么?在母亲生死未卜的夜晚,在刚刚对妻子的闺蜜宣告了“离婚”之后,在江边吹着冷风,给另一个女人发这种……暧昧的、试探性的信息?
卑劣。
但此刻,这卑劣感,奇异地混合着一种……近乎是报复性的、对眼前一切沉重现实的短暂逃离。
仿佛按下发送键,他就从“江辰”这个被责任、愧疚、失败压得喘不过气的躯壳里,短暂地逃逸了出去,变成了手机另一端,那个可以被林薇用轻快语调回应、甚至撒娇的……“江老师”。
他将手机屏幕按灭,重新塞回口袋,双手插在裤袋里,继续面对着冰冷的、墨色的江水。对岸的灯火依旧璀璨,江风依旧寒冷。
他在等。等一个回应。
等那一点……或许根本不存在,或许转瞬即逝的……虚幻的暖意。仿佛那微弱的手机震动,能暂时驱散一点,这无边无际的、几乎要将他吞没的……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