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难伺候(2/2)
“我……我以为……”他的手,紧紧地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中不断溢出,“我以为她……她就是生气了……躺一下……躺一下就好了……”
“谁知道……谁知道……”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一种灭顶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巨大的懊悔,“等我……等我发现不对劲……进去看的时候……”
“她……她就……就那么躺着……”老人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脸色由灰白转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仿佛随时会喘不过气来。“床头柜上……空了的……安眠药瓶子……”
“她……她把一瓶……都……都吃光了……”
最后这几个字,像是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哀嚎。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像被抽空了骨头一样,瘫软在了椅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那呜咽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回荡,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
江辰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冻僵的雕塑。
父亲破碎的讲述,像一把迟钝的锯子,在他的心上来回拉扯,带来一阵阵麻木的、却又深入骨髓的剧痛。
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难伺候”、“安眠药”、“一瓶”、“都吃光了”……这些词语,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旋转、碰撞,组合成一幅让他无法呼吸的、残酷的画面。
妈妈……那个一生要强、从不肯在人前示弱的妈妈……竟然因为父亲一句无心的抱怨……就……就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
“爸……”他的声音,也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用力地、一遍遍地摩挲着父亲冰冷的手背,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也是在给自己寻找一丝支撑。
“不……不怪您……不怪您……妈她……她只是……只是生病了……”他语无伦次地安慰着父亲,也是在安慰自己。“她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医生……医生在救她……一定会没事的……”
然而,他的话,听起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是的。妈妈的脾气,自从生病之后,是变得古怪了。
有时莫名的烦躁,有时又沉默得可怕。
一点小事,就能让她生半天的闷气。
她会因为轮椅的轮子卡在门槛上而大发雷霆,会因为饭菜不合口味而一口不动,会因为父亲动作慢了一点而厉声斥责……
但江辰知道,那不是她的本意。
那是一个曾经多么要强、多么能干的女人,在被疾病剥夺了行动自由、生活尊严之后,那种深入骨髓的挫败感、无力感和……自我厌弃,所转化而来的、一种扭曲的发泄。
她不是脾气变坏了,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命运、向这具不听话的身体,发出绝望的嘶吼。
而父亲……父亲他……江辰看着眼前这个瞬间老了十岁的、哭得像个孩子般的老人,责备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父亲也老了。头发全白了,腰也佝偻了。
照顾一个半失能的病人,尤其是情绪反复无常的病人,对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来说,是多么沉重的负担,多么消磨心志的煎熬啊。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相濡以沫大半辈子的、同样在衰老的伴侣?那句“难伺候”,或许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疲惫、力不从心和被病痛与坏脾气折磨的绝望中,一句无心的、脱口而出的抱怨。
可谁能想到……这句话,却成了压垮妈妈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责、愧疚、恐惧、悔恨……种种情绪,像巨大的、冰冷的漩涡,将江辰死死地拖拽进去,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只能紧紧地、死死地握着父亲的手,仿佛那是汪洋中唯一的浮木。
两个男人,一老一少,就这样,在抢救室外冰冷的长椅上,在惨白的灯光下,在那扇紧闭的、决定着生死的大门前,无声地、颤抖着,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走廊尽头,传来护士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江辰和父亲,几乎是同时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眼神,充满了乞求,也充满了……深不见底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