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2章（1/1）

洗衣盆里堆着小山似的衣物：老爷的绸衫、少爷的锦袍、小姐的绣裙，还有各房丫鬟婆子们的粗布衣裳。

这是她每日的活计，从卯时到酉时，除了吃饭时能歇口气，其余时候都得守着这盆和这井。

厨房的窗户开着，里头飘出炖肉的香气和厨娘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三两银子！包吃住！我的老天爷，我男人在码头扛大包，一个月才二两！”

“是真的，布告栏那儿贴着呢，白纸黑字盖着海贸部的大印！说是林国公办的‘蒸汽纺织工坊’，专招女工！”

“蒸汽纺织是个啥？”

“谁知道呢……反正听说是用机器纺纱，比人快十几倍！招女工去照看机器……”

苗翠花搓衣裳的手慢了下来。她抬起头，冻僵的脸上那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厨房窗户透出的暖黄灯光。三两银子……她在这府里当丫鬟，一个月工钱是八钱银子，管吃住——住的是后罩房最靠边那间漏风的小屋，吃的是主子们剩的冷饭。就这，娘还说她运气好，能在京师大户人家找到活计。

八钱和三两。

她心里默默算着。若是三两，一年就是三十六两。家里那三亩薄田，年景好的时候，刨去粮种赋税，能剩下五六两银子就不错了。三十六两……够给弟弟娶房媳妇，够给娘扯身新棉袄，够把家里那漏雨的茅草屋顶翻修成瓦顶。

“翠花！发什么愣呢！”

厨房里王妈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前院催着要热水，赶紧的！”

苗翠花慌忙应了一声，起身去提灶上烧开的水壶。壶沉，她瘦小的身子晃了晃，热水溅出来几滴，烫在手背上，她咬唇忍住了。

倒完水，她站在厨房门口，犹豫了一下，小声问：“王妈……那个纺织工坊，真招女工？”

厨房里几个婆子丫鬟都看过来。掌勺的李婶打量她一眼，嗤笑：“怎么，你也想去？人家要的是会纺织的，你会么？”

苗翠花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我……我在家时，跟娘学过纺线。”

“你那也叫会？”另一个丫鬟春杏撇撇嘴，“人家要的是熟手！再说了，那可是威国公办的工坊，听说里头全是铁机器，轰隆轰隆的，吓死人！你一个乡下丫头，见过机器吗？”

“就是，别做梦了。”李婶挥挥手，“老老实实在这儿干活，虽说工钱少了点，可稳定。那工坊谁知道能干多久？万一黄了，你上哪儿找活去？”

苗翠花没再说话，默默退出来，回到井边继续洗衣。搓衣声单调地响着，冰冷的水一次次漫过手背。她脑子里却翻腾着那几个数字：三两、三十六两、瓦顶、新棉袄……

那天晚上，她躺在硬板床上，睁眼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同屋的春杏已经睡熟了，发出轻微的鼾声。月光从破了的窗纸漏进来，在地上投出一小块白斑。

她想起老家那个漏雨的屋子，下雨天，娘得用盆接水；想起弟弟去年冬天冻烂的脚，因为买不起厚棉鞋；想起爹病重时，家里连抓药的钱都凑不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咳血咳到没气。

三两银子。

她忽然翻身坐起来，摸索着穿上那双补了又补的布鞋，轻手轻脚出了门。

第二天晌午，苗翠花跟管事婆子告了假，说是娘托人捎信来，让她去城门口见一面。婆子狐疑地看了她几眼，还是准了半个时辰。

苗翠花出了府，没往城门口去，而是径直去了府衙东侧的报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