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颜老夫子!(2/2)
说完,竟把缰绳往陈曦手里一塞。
“不过,老夫年迈体衰,这牛车嘛……还得劳烦小郎君,送老夫一程,回城外草庐。不远,也就七八里。”
陈曦眉头微蹙。
这老叟,未免太得寸进尺。
“老丈,在下还有要事……”
“嘿嘿。”
老叟突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那浑浊的老眼似乎瞬间穿透了陈曦的儒衫,直抵他胸腹之间。
“小郎君,你胸中那口气……堵着不难受吗?”
嗡!
陈曦心神剧震!
如遭雷击!
这老叟看似普通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钥匙,精准无比地捅进了他儒道修行当前最关键、也最隐晦的滞涩之处!
大儒初境,浩然气海已成,却似深潭之水,沉凝有余,灵动不足。
正是气满则滞的微妙状态!
这老叟……绝非寻常乡野腐儒!
他竟一眼看穿了自己的修为瓶颈?
陈曦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文王八卦在识海无声运转,卦象却一片混沌,根本推算不出老叟的根脚!
深不可测!
“好。”
陈曦压下心中惊涛,面色恢复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恭敬的笑意。
“既是老丈所请,晚辈自当效劳。请。”
“哈哈,这才对嘛!”
老叟满意地捋了捋白须,自顾自爬上了牛车后厢。
陈曦无奈,只得坐上简陋的车辕,一抖缰绳。
老黄牛哞了一声,慢悠悠地拉着车,碾过青石板路,向城外行去。
牛车吱呀。
出了长安城南门,喧嚣渐远,官道两旁是深秋的原野。
“小郎君,可是觉得老夫今日过分了?”
老叟靠在车厢板上,眯着眼,声音带着一丝慵懒。
陈曦头也不回:“老丈行事,必有深意。晚辈不敢妄断。”
“嘿,滑头!”老叟笑骂一句。
沉默片刻,他望着路边枯黄的野草,悠悠道:
“那汉子,姓王,利州逃籍的匠户。”
陈曦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顿。
匠户?
大唐户籍制度森严,匠户世代为匠,不得随意脱籍、改行、迁徙。违者重罚!
“他一家,本在利州官营造船坊。年初水患,船坊塌了大半,死了不少人。上官为推卸罪责,反诬他们这些匠人怠工渎职,克扣抚恤,还要追缴所谓物料损耗。”老叟的声音平淡,却透着冷意。
“王家被逼得活不下去,老父病死,幼子饿死。这才变卖家当,带着老母妻小,冒险逃到长安投奔远亲。指望着这头牛卖了,换点本钱做点小营生糊口。”
陈曦默然。
他明白了。
一个逃籍的匠户,若去市集公然卖牛,极易被官府盘查。
一旦身份暴露,便是大祸临头!牛被没收,人下大狱,甚至牵连收留他的远亲!
“老夫躺在那里,就是要他的牛。”
老叟的声音带着一丝狡黠,“只要他赔了牛,官府问起来,他就说牛撞了人赔出去了。合情合理,谁还会追究他一个苦主的来历?”
“老夫这把年纪,泼皮无赖,官府懒得管。正好替他挡了这一劫。”
原来如此!
看似贪得无厌的讹诈,竟是这老叟苦心孤诣,为那走投无路的王家汉子,在森严法度下硬生生撕开的一条活路!
以恶行善!
陈曦心中震动。
对这位看似市侩的老叟,油然生出一股敬意。
“老丈用心良苦,晚辈佩服。”陈曦真心实意道。
“嘿,佩服什么?”老叟摆摆手,浑浊的老眼望向远方天际,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沧桑。
“不过是活得久了,见得多些,知道有些路,直着走不通,就得绕个弯儿。有些规矩,明面上破不得,就得钻钻空子。”
他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陈曦挺拔的背影上,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皮囊,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就像你小郎君……”
“明明胸藏锦绣,腹有乾坤,却偏要在这长安城里,装得像个闷葫芦。”
“这弯儿绕得……啧啧,比老夫还大!”
老叟嘿嘿一笑,带着洞悉一切的促狭。
“不过嘛……”
“今日能碰到你这么一位有意思的年轻才俊,听老夫絮叨了这许多……”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话音落下,牛车恰好行至一处岔路口,路边立着一块刻有颜坊二字的简陋木牌。
老叟利落地跳下车,拍了拍陈曦的肩膀。
“就到这儿吧!小郎君,多谢你的牛车!”
不等陈曦反应,那老叟身形一晃,竟如一阵青烟,眨眼间便消失在通往草庐的荒僻小径深处。
只留下那爽朗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声,在深秋的风中若有若无地飘散。
“哈哈……”
陈曦握着缰绳,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小径尽头。
牛车还在吱呀作响。
“颜坊?”
“颜家?”
“难道是那位老夫子?”
似是想到陈曦已经猜到自己身份一般,那草庐深处,竟是又有着那老夫子的声音传来:
“老郎君,若是不嫌弃寒舍简陋,何不进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