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拓坡(1/2)
晨光刚漫过老鹰嘴山梁,将山脊线镀成一道金边。晨露还凝在草叶尖上,每一滴都蓄着昨夜星子的微光。村口的老槐树下,人影已聚成一片——全村能走动的,都来了。
李大叔走在最前头。粗粝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那本泛黄的老笔记,羊皮封面已被岁月磨出毛边,里头纸页脆得碰一下都怕碎。他走得不快,脚步却踩得实,每一步都像在丈量父亲当年走过的路。
“都跟着俺走。”他声音不高,却稳稳传进每个人耳朵里,“向阳坡那块地,俺爹笔记里记着——土层厚三尺二,日照从卯时到酉时,一年里头,满光照的日子有二百八十天。”他顿了顿,回头看看身后黑压压的人,“最合适当光伏坡。”
拾穗儿背着帆布工具袋跟在他右后方半步。袋子里装着卷尺、红蓝铅笔、图纸,还有她熬了三夜画出来的坡地测算图。风鼓起她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露出里面格子衬衫的领子,整整齐齐。
陈阳扛着白灰桶走在左侧,桶沿沾着昨日的灰渍。小林领着一群后生跟在后头,柴刀、锄头、铁镐在肩头晃出细碎的金属光。不知谁起了头,后生们哼起开山号子,低沉的调子在山谷间荡出回响。
队伍拖出半里长。王婶和几个大娘走在末尾,扁担两头的水桶随着步子轻轻晃动,桶里绿豆汤的清气飘出来,混进晨雾里。王婶边走边笑,笑声亮堂堂的:“今儿个拓坡,咱把杂树乱石清干净!往后咱村的光亮,就从这坡上一寸一寸亮起来!”
向阳坡果然荒得很。
半人高的茅草疯长,风一过,草浪翻出灰白的背面。碗口粗的野栗树、刺槐东一棵西一棵杵着,枝桠横生。地上乱石嶙峋,青黑的岩石从土里探出尖角,石缝里隐约可见水光——是浅泉,稍不留意就会踩滑。
后生们撂下家伙就要动手。柴刀刚举起,李大叔一声喝:“慢着!”
声音不大,却让所有动作停在半空。
“先别急着砍。”李大叔翻开老笔记,纸页沙沙响。泛黄的纸上,歪歪扭扭的铅笔字配着简陋的坡地图,暗泉的位置用蓝铅笔圈着,硬土层的范围用红虚线标着,清清楚楚。
他蹲下身,扒开一丛狗尾草,露出须留着些,免得毁了水脉。”他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往后咱浇地、饮牲口,都指着它。”
陈阳凑过来看,点头:“李爷当年真是把整座山都装心里了。”
“他在这坡上走过九百六十遍。”李大叔轻声说,手指抚过纸页上一个小小的、褪色的指纹印,“每遍都带着这本子。”
他站起身,指向东侧一片相对平整的地:“这边土实,往下挖一尺二,都是夯土。记号画在这,往后立支架,就往这儿定。”又转向南坡,“那边土松,有碎石层。得先清碎石,再回填夯土,不然架子立不稳。”
陈阳会意,拎起白灰桶往坡顶去。石灰粉从竹筛里漏下,顺着山脊画出一道笔直的白线,在晨光里亮得晃眼。
“都按线清场!”他朝坡下喊,声音撞在对面的崖壁上,荡回来层层叠叠的回响,“杂树砍了,枝杈归拢到坡脚,晒干了能当柴烧!乱石全捡出来,一块不许埋在土里碍事!”
“咔嚓——”
第一声柴刀劈进树干时,惊起一群山雀。扑棱棱的振翅声里,劳动正式开始了。
后生们三人一组,专挑碗口粗的杂树下手。柴刀起落带风,木屑飞溅,树干断裂的脆响此起彼伏。砍倒的树拖到一旁,立刻有人跟进削去枝杈,主干码成堆,枝杈另放——这是王婶特意嘱咐的:“细枝晒干了引火,主干留着搭棚子,都不能糟践。”
几个半大娃子猫着腰在草丛里拔草。二毛才十岁,小手攥着茅草杆,用力一扯,草叶锋利,在他虎口划出一道血痕。他“嘶”了一声,把手在裤子上抹抹,接着拔。不一会儿,几个孩子的手掌都红彤彤的,却没一个哭闹。他们把拔下的草捆成小捆,一趟趟抱到坡脚,整整齐齐码成垛。
老人们蹲在乱石堆里,像在土里寻宝。张大爷七十三了,眼神浑浊,就用手摸。粗粝的手掌拂开浮土,摸到碎石块,就捡起来在衣服上蹭蹭,丢进竹筐。捡满半筐,他扶着膝盖慢慢起身,捶捶腰,对旁边的人笑:“咱老了,重活干不动,捡捡石头总行。不能拖大伙后腿。”
拾穗儿拿着红粉笔,沿着白灰线一路做记号。遇到难挖的岩石,她就蹲下来,和陈阳他们一起用铁钎撬。岩石嵌得深,撬棍吃不上力,她就趴在地上,用手刨开周边的土。指甲缝里塞满泥,手指磨得发红,她只是搓搓手,朝掌心呵口气,接着干。
日头渐渐爬过老鹰嘴山梁。
晨露蒸成水汽,从坡地上升起薄薄一层雾。雾里人影晃动,汗水顺着额角淌下,在下巴汇成滴,砸进土里。砍树声、撬石声、吆喝声、说笑声混成一片,惊起草丛里的蚂蚱,扑扑地跳。
王婶看看日头,拍拍手:“歇会儿!都来喝口汤!”
大娘们放下担子,粗瓷碗摆成一排。绿豆汤从木桶里舀出来,还温着,飘着淡淡的豆香。众人围过来,一碗接一碗,喝得咕咚响。汗水滴进碗里,也浑不在意。
李大叔端着碗,眼睛却盯着坡西。见两个后生挖得深了,他赶紧放下碗过去:“浅点!再浅点!看见湿土就停手,底下是泉眼!”
正说着,坡东头忽然传来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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