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编制的梦(2/2)
而内心深处,一个被她拼命压抑的声音在细微地叫嚣——那被他一眼看穿、精准戳破的,除了恐惧,是否真的还有一丝……飞蛾扑火般的,悸动?
夜色深沉,公寓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她站在原地,仿佛能感觉到,那双隐藏在金丝眼镜后的深邃眼眸,正穿透这重重夜色,无声地凝视着她。
沈清澜的心脏在那一刹那骤然收紧,几乎能听到血液冲上耳膜的声音。他怎么在这里?他怎么知道她去见了陆允辰?
顾云深依旧慵懒地倚着门框,指尖那支未点燃的烟被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像一件无足轻重的玩具。他深邃的目光穿透冷白的廊灯,精准地钉在她身上,仿佛早已将她从艺术馆到公寓这一路的挣扎与疲惫尽收眼底。
沈清澜强迫自己迈开脚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她走到门前,手伸向手包,动作刻意维持着镇定,但指尖泄露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有她自己知道。
“顾医生真是消息灵通。”她没有看他,声音带着经历对峙后的沙哑,以及一丝不愿被他看穿的戒备。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顾云深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羽毛搔刮过心尖,带着致命的磁性。“不算灵通。只是恰好知道,陆先生今晚的私人音乐会,邀请的嘉宾名单很短。”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试图隐藏疲惫的侧脸上,“而你,沈小姐,是名单上最显眼,也最……不合时宜的一位。”
“咔哒”一声,门开了。
沈清澜的手停在门把上,终于侧过头看向他。廊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镜片后的眼神是她熟悉的探究,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侵略性。她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那种被层层剥开、无处遁形的疲惫。
“所以呢?”她抬起下巴,眼底那点警惕化作清冷的倔强,“顾医生是来验收成果的?看看你预言的那个‘金色的牢笼’,我是否如你所愿,没有踏进去?”
她想起在艺术馆,陆允辰那双瞬间冰封的眼眸。当她直视着他,说出“我听见了哭声”时,那个完美无瑕的贵公子面具碎裂的声音,几乎清晰可闻。顾云深说对了,完美的表象之下,果然藏着不堪入目的裂痕。
顾云深没有立刻回答。他向前走了一步,离开了倚靠的墙壁,无形的压迫感随之逼近。他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口,目光从她苍白的脸,滑向她微微抿紧的唇。
“我是来看看,”他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像情人间的耳语,内容却截然不同,“我的病人,在亲手撕破别人伪装的之后,自己有没有被碎片划伤。”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撬开了她刚刚筑起的心防。沈清澜呼吸一窒。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会去,知道她会反抗,甚至预见了她此刻的处境。
“不劳顾医生费心。”她转身想进门,结束这场危险的对话。
一只手却倏地撑在了她耳侧的门框上,阻挡了她的去路。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即使那支烟并未点燃),瞬间将她笼罩。沈清澜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对上他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镜片也阻挡不了那里面的深邃,像是两个漩涡,要将人的灵魂吸入。
“费心?”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加深了几分,带着玩味,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沈清澜,当你站在陆允辰面前,揭穿他那点不为人知的癖好时,用的是我提供给你的线索。当你凭借这份‘勇气’摆脱一个潜在的麻烦时,借助的是我为你点明的方向。”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额发。“现在,利用完了,就想把我关在门外?”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千斤,“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的……病人。”
最后两个字的尾音,被他咬得格外缱绻,也格外危险。
沈清澜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看穿、被无形掌控的恐惧与……愤怒。他是在提醒她,他递出的不是善意的援手,而是一把双刃剑。她在挥剑斩向陆允辰的同时,剑柄的一端,早已牢牢握在了他的手中。
“那你想要什么?”她仰头看着他,眼底的疲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取代,“更多的诊疗费?还是像对待苏婉晴一样,把我变成你完美的‘作品’,一个听话的、符合你所有预期的……傀儡?”
苏婉晴的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顾云深波澜不惊的眼眸里,终于激起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涟漪。虽然那涟漪瞬间便消失了,但沈清澜捕捉到了。那是他情绪的裂痕。
他撑在门框上的手缓缓放下,插回风衣口袋,姿态重新变得疏懒,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压迫只是她的错觉。“傀儡?”他轻笑,目光却冷了几分,“沈清澜,你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我了。我对制造傀儡没兴趣。”
他顿了顿,视线如同有实质的重量,一寸寸扫过她的眉眼。“我感兴趣的,是野火。”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诱惑,“是看着一粒看似微弱的火种,如何在精心布置的废墟上,燃起燎原之势。至于这把火最后会烧死谁,是那些束缚你的人,还是……你自己,那才是最有意思的部分。”
他的话让她从心底冒出寒气。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破坏者,他是一个冷静的、甚至带着欣赏态度的旁观者兼引导者,引导着她走向复仇,也可能走向毁灭。
“那你可能要看走眼了。”沈清澜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发颤的声线,“我或许是你眼中的火种,但我只会烧向该烧的人。绝不会……反噬自身。”更不会被你操控。她在心里补充道。
顾云深深深地看着她,看了很久。走廊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他像是在评估一件绝世孤品的真伪,又像是在权衡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终于,他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下周的深度治疗,别忘了。”他抬手,用指节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遮住了他眼底最真实的情绪,“我想,我们会有很多……新素材可以分析。比如,陆允辰被戳穿时的微表情,比如你斩断退路时的决绝,又比如……”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那里正激烈地跳动着,泄露着她远不如表面平静的内心。
“比如你现在,因为我的出现,而失控的心率。”
说完,他微微颔首,像是完成了一次例行的医嘱交代,转身,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向电梯口。
沈清澜僵在门口,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闭合的电梯门后,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她猛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走廊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耳边回荡着他最后那句精准刺入她弱点的话语。
“失控的心率……”
她抬手按住自己依旧狂跳不止的胸口,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警惕攫住了她。顾云深太危险了。他不仅看穿了她的行动,更看穿了她竭力隐藏的情绪波动。在他的面前,她仿佛赤身裸体,无所遁形。
而这个男人,递给她反抗的刀,指引她方向,此刻却模糊了猎物与猎人的界限,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她或许从未真正逃离过一个狩猎场,只是从一个铺着华美地毯的牢笼,踏入了一个由他亲手编织的、更叵测的迷雾之中。
电梯下行的数字无声跳动,如同她此刻紊乱的心律,在寂静的深夜里,一声声,敲打着未知的恐惧,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他精准戳破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