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汇集SJBD(1/2)
最后的守灯人
灯塔的光束像一把利剑,劈开深夜的海雾,在墨黑色的海面上来回扫视。老陈沿着螺旋铁梯缓缓向上爬去,铁梯在他脚下发出熟悉的呻吟声。这座灯塔他已经爬了三十八年,每一步的声响都已刻入骨髓。
到达灯塔顶端,海风从观察窗猛灌进来,带着咸腥和海藻腐烂的气味。老陈检查了灯室,巨型透镜缓缓旋转,一千五百瓦的灯泡将光线汇聚成一道足以穿透二十海里浓雾的光束。一切正常。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绒布,开始擦拭透镜上几乎不存在的灰尘。
这座建于1912年的灯塔,曾经是这条航线上最明亮的眼睛。但现在,卫星导航和雷达让它显得多余。海事局的人上个月又来了一次,递给他一份文件,说这座灯塔下个月就要正式关闭了。
“老陈,县里在海角公园给你安排了轻松的岗位,何必在这守着?”海事局的年轻人说。
老陈没回答。他没法解释,这座灯塔不只是个工作单位,它是他的记忆库,是他的人生刻度尺,是他死去妻子的眼睛。
他走到西面的窗口,用望远镜望向远方的海面。三十八年前,他就是从这个窗口第一次看见那艘船——一艘红白相间的货轮,正缓缓驶入他的视野范围。那时的他刚满二十岁,顶替父亲成了这座灯塔的看守人。那时的灯塔还住着五个人,现在只剩下他一个。
老陈翻开值班日志,在最新一页写下:“2023年10月15日,风向东北,风速四级,能见度良好,灯塔运行正常。”笔尖在纸上停顿片刻,又加了一句:“‘海燕号’未出现。”
“海燕号”——那艘红白相间的货轮,曾经每四十五天就会经过这片海域,驶向北方港口。老陈第一次注意到它是在1985年的春天,那时他刚接手灯塔工作不久。货轮经过时,总会鸣笛三声,向灯塔致意。老陈则会闪动灯光回应。这种无声的对话持续了十几年。
直到1998年的某一天,“海燕号”没有按预计时间出现。老陈等了一整夜,第二天向海事部门查询,才知道那艘船在前一晚遭遇风暴,在离他的灯塔只有七十海里的地方沉没了。
从那以后,老陈仍然在每个预计“海燕号”会出现的夜晚守在西窗口。奇怪的是,大约每过两三年,他总会在望远镜中看到那艘红白相间的货轮,在月光下的海面上静静驶过。每次他报告这一情况,海事部门都认定是海市蜃楼或光线错觉。
“人老了,眼睛会骗人。”他们这样说。
老陈不争辩,但他知道自已看见的是什么。
灯塔下传来敲门声。老陈愣了一下,这个时间不该有访客。他顺着铁梯下楼,打开厚重的木门,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背着一个帆布包,手里举着证件。
“陈师傅吗?我是海事学院的学生,叫李晓。我们上周通过电话。”
老陈想起来了,确实有个学生打电话说要采访灯塔看守人,写什么毕业论文。他当时随口应付了几句,没想到这年轻人真的会来,而且是在这样的深夜。
“进来吧。”老陈侧身让出一条路,“外面风雨大。”
年轻人感激地点点头,走进灯塔底层。他脱下滴水的夹克,好奇地环顾四周——墙上发黄的海图,磨损的木桌,铁制的煤油灯,还有那座占了半面墙的老式自鸣钟。一切都停留在几十年前的样子。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老陈递给他一条干毛巾。
“错过了最后一班车,只好走路过来。”李晓擦着头发,“没想到这么远。”
老陈煮了一壶浓茶,两人在灯塔底层的小桌前坐下。年轻人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录音笔,老陈瞥了一眼,没说话。
“陈师傅,您在这座灯塔工作了多少年?”
“三十八年。”老陈望向旋转的楼梯,“比我父亲还多十年。”
“听说灯塔下个月就要关闭了?”
老陈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很烫,带着苦涩,正是他需要的味道。
“那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想过。”老陈实话实说。对他而言,灯塔关闭后的生活就像海雾那边的陆地,模糊不清。
李晓问了几个关于灯塔历史和技术变迁的问题,老陈一一回答,简洁而准确。谈话像一场探戈,一进一退,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直到年轻人问起海上遇险的船只,老陈才稍稍改变了坐姿。
“我经历过七次救援行动,协助过二十三艘遇险船只。”老陈说,“最大的那次是1993年的‘津河号’货轮,主机失灵,随风浪漂流。我们连续通讯十八小时,直到拖轮到达。”
“真了不起。”李晓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那有没有...有没有什么特别难忘,但又没法证实的事情?”
老陈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投向窗外黑暗的海面。风雨已经小了,海浪声变得规律而柔和。
“你相信海上有幽灵船吗?”老陈突然问。
李晓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您是说‘飞翔的荷兰人’那种传说?”
老陈没有笑。他站起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翻到其中一页,推给李晓。那是一张褪色的照片,一艘红白相间的货轮正在落日中航行。
“‘海燕号’,1978年日本建造,定期往返于上海和大连之间。”老陈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天气,“1998年11月7日,它在风暴中沉没,船上三十四人无一生还。”
李晓的表情严肃起来:“那这张照片是...”
“是我在它沉没前三个月拍的。”老陈停顿了一下,“但在它沉没后,我见过它七次。”
年轻人张了张嘴,又闭上。他低头看着照片,似乎在斟酌词句。
“陈师傅,您觉得那是什么?海市蜃楼?还是...”
“我不知道。”老陈诚实地说,“每次都是在月圆之夜,海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它从南边来,向北驶去,和生前的航线一模一样。经过灯塔时,它会鸣笛三声。”
“您报告过吗?”
“早期报告过,后来不报了。”老陈轻轻合上相册,“人们要么不相信,要么用科学解释。但有些事,科学解释不了。”
李晓若有所思:“您最后一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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