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米巫暗窥(1/2)
崔浩离去的脚步声,一声声,沉重地敲击在青石板上,也敲在王悦之的心头。那声音里的凝滞,远比任何明确的承诺或威胁更让人心悸。他知道,那枚裹着猜忌与祸心的种子,已借着言语的缝隙,悄然埋入了北魏朝堂这片看似坚实、实则暗流汹涌的土壤。何时破土,能蔓生出怎样的毒藤,已非他所能掌控。
此刻,更近的威胁,是那如滑腻毒蛇般、已然无声无息潜入平城阴影的五斗米教邪宗。还有那个自栖霞精舍一战受袭远遁便如鬼影般消散、至今渺无踪迹的吴泰。思及吴泰渺然无踪,暗中作祟,更觉如毒蛇环伺,不寒而栗。
那份夹杂在读书札记里的密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需等待涟漪荡开,方能知晓触及了何处。他不能将身家性命全然寄托于未知的回响。必须做最险恶的预估——那些米巫邪徒,或许已然用某种超出常人理解的方式,锁定了这座宅院,锁定了他在窗后的身影。
这些信奉“鬼道”,以符水惑乱人心,驱役无形“鬼卒”的邪宗之徒,其手段比九幽道那等直来直往的阴煞更为诡谲难测。他们或许无法如地藏宗般直接感应煞核,但定然有别的、更阴损的法门,如蛛丝般缠绕上他们的猎物。
王悦之在寂静的书房中踱了两步,目光再次落向那排简陋的书架。这一次,他探手取下的,并非厚重的律法典籍,而是几卷纸张泛黄、最为基础的《金刚经》、《心经》抄本,以及一部由北魏官方颁行、用以正风俗、辟邪说的《正俗辟邪录》——后者不过是装帧严谨、内容刻板的官样文章,平日里只作摆设。
他需要一道屏障。非是倚仗刀剑甲胄,而是针对那等侵蚀心神、惑乱五感的邪术,构筑一道无形的防线。琅琊王氏藏书楼阁万卷,包罗万象,其中先贤笔录,不乏对天下各派术法源流、优劣乃至破解之道的记载与推演,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些被斥为“米巫”的鬼蜮伎俩。他深知,五斗米教的所谓“鬼卒”,多半并非真正的幽冥阴魂,更多是依凭邪法汇聚的污浊戾气与扭曲精神之力,其弱点,往往在于至诚无妄的信念、澄澈如镜的心神,以及……这俗世王朝官方所代表的、万民意志汇聚而成的堂皇正气。
他行至案前,挽袖研墨。这一次,墨是寻常松烟,纸是普通宣纸。他并非要绘制玄奥符箓,而是提笔蘸墨,屏息凝神,开始一字一句地抄录《金刚经》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等最能破斥外魔、直指本心的篇章。
笔锋落下,并非随意书写。他自幼浸淫书道,得王氏家传真意,先祖王羲之那“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笔韵早已融入血脉骨髓。此刻,他以《黄庭》内景之法凝神,将一缕精纯温和的真气,似有还无地蕴于笔尖。手腕悬转,指节微运,一点一划,皆暗合天地筋骨;一撇一捺,俱蕴含正大光明之意。这已非简单的抄录,而是将自身对经文的领悟、坚韧不屈的意志,乃至琅琊王氏累世清贵、不惧邪祟的风骨,都融入了这一个个端方刚健的字迹之中。
这些墨迹初看寻常,细观之下,却仿佛有微光内敛,笔划间隐隐然构成一种无形的“势”。他将这些字帖看似随意地、实则精心计算过方位,贴于房门、窗棂内侧不起眼的角落,如同布下了一座以文字为基、以心神为引的微型阵势。
随后,他将那部厚重的《正俗辟邪录》拿起,拂去封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郑重其事地放置在客厅最显眼的紫檀木案几中央。他特意将其翻至论述“妄称鬼神、符水惑众”罪行的章节,取过朱笔,在其中“左道乱法,惑世诬民,其心可诛,其行当殛”几句之下,用力划下两道鲜红的、如同判官朱批般的竖线。这并非法术,而是一种姿态,一种心理上的宣示与威慑。对于习惯藏匿于人心阴暗处的邪祟而言,这种代表王朝律法、天下正朔的否定与斥责,其本身就可能形成一种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压制。
布置停当,他回到内室,于蒲团上盘膝坐下。并未运转《黄庭》周天汲取灵气,而是阖上双目,收摄心神,默默存想家族秘传中那几种用于对抗精神侵蚀、稳固灵台本源的静心法门。意识沉入内景,如明镜高悬,映照万物而不染尘埃,又如古井无波,任他外间风雨飘摇。
时间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中悄然流逝。暮色四合,最终被浓稠的夜幕彻底吞没。宅院之外,风雨楼的好手与羽林卫的精锐显然加强了戒备,火把的光晕将围墙四周映照得恍如白昼,甲叶碰撞与整齐的脚步声交错传来,织成一张看似密不透风的防护网。
然而,真正的毒刺,往往来自于最不被注意的缝隙。
约莫子时前后,一股极淡极淡的、如同陈年墓穴中棺木霉变混合着腐烂甜腥的异味,悄无声息地,自宅院角落那不起眼的排水孔洞中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这气味微弱到极致,巧妙地混杂在平城夜间常有的煤烟与尘土气息里,几乎骗过了所有人的嗅觉。它并非见血封喉的剧毒,却能如跗骨之蛆,悄然侵蚀人的神智,放大内心潜藏的恐惧、焦虑乃至绝望的念头,正是五斗米教邪宗秘制的“惑神香”!
几乎与这异味同步,一阵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九幽之底的诡异声响,直接在所有驻守院中、乃至屋内王悦之的脑海深处响起!那并非耳朵所能捕捉的声音,而是无数细碎的低语、压抑的啜泣、怨毒的诅咒交织成的精神噪音,直接撞击着每个人的意识。院门处,几名原本精神高度紧张的军士,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迷茫,握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额角渗出冷汗,仿佛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景象,有人甚至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几欲崩溃。
屋内,蒲团上的王悦之骤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如同暗夜中划过的电芒。来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粘腻、带着强烈恶意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触手,正试图撬开他识海的门户,诱发出他心底对前路的忧虑、对陆嫣然安危的牵挂、对家族兴衰的责任,乃至人性深处对未知与死亡的本能恐惧。但他心神早已如古潭深锁,澄澈鉴人,《黄庭》真气虽未勃发外放,却在经脉深处固守本源,温润而坚定地将那诡异邪秽的精神低语牢牢隔绝在外,使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而柔韧的墙壁。
他并未立刻动作,只是目光如冰,锐利地扫视四周。只见那裱糊着素纸的窗棂之上,不知何时,竟映照出许多扭曲、跳跃、绝非人形的幢幢黑影!它们时而拉长如吊颈之鬼,时而蜷缩如腐烂的婴孩,伴随着脑中那挥之不去的邪异低语张牙舞爪,若换做心志不坚者,只怕顷刻间便会心智被夺,陷入癫狂。
然而,王悦之早先贴于门窗背后的那些经文字帖,此刻竟微微散发出温热之感!那些他以琅琊笔法、蕴黄庭真气书写的字迹,在无人可见的纸张背面,隐隐流转起一层微不可见、却纯正平和的淡金色光晕。这光晕并非炽烈夺目,却仿佛构成了一道无形的藩篱,竟使得那些扭曲蠕动的黑影无法真正穿透门窗的阻隔,只能在窗外徒劳地变换形态,试图以骇人的姿态施加精神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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