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密云不雨(1/2)
残月如钩,高悬中天,清冷的光辉洒在淮水南岸连绵无际的芦苇荡上,夜风掠过,长草起伏,发出潮水般的沙沙声响,更衬得四野空旷,夜色深沉。
浅滩处,几名侥幸生还的北府军伤兵蜷缩在一起,人人带伤,甲胄残破,血迹斑斑。他们围在昏迷不醒的沈攸之身旁,望着将军那张因失血过多而金纸般的面孔,听着他气若游丝的呼吸,个个心如刀绞,虎目含泪。那为首的队正姓张,是个在军中效力二十年的老卒,此刻也只能徒劳地用手按住沈攸之腰间那处最深的伤口,试图减缓生命的流逝,粗糙的手掌早已被温热的鲜血浸透。
“队正……将军他……怕是……”一名年纪稍轻的亲兵嗓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张队正猛地瞪了他一眼,目光虽疲惫却依旧锐利:“休得胡言!将军身经百战,福大命大,定能挺过此劫!”话虽如此,他心中亦是冰凉一片。环顾四周,除了他们这几条残命,再无一个站着的同袍。对岸,北魏的黑旗在淮阳城头隐约可见,胡骑的呼啸声随风飘来,更添几分悲凉。八千子弟兵,如今安在?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绝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正当众人陷入无声的绝望之际,芦苇深处,忽然传来三声蛙鸣,两长一短,极有规律,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队正浑身一震,眼中瞬间闪过警惕之色。他是北府军中的老斥候,对这类暗号异常敏感。他立刻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另一只手已悄然握住了身旁卷刃的佩刀,压低声音,对着蛙鸣传来的方向沉声喝道:“是哪路的朋友?请现身说话!”
黑暗中,苇丛微微晃动,随即分开,走出五六条身着黑色水靠的汉子。这些人动作矫健异常,踏在泥泞的地面上竟几乎不发出声响,显然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好手。为首一人,年约三旬,面容精悍,双目在夜色中炯炯有神,他扫了一眼场中情形,目光在沈攸之身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敬意与凝重,随即抱拳行礼,声音低沉却清晰:“这位大哥莫惊。在下风雨楼陈七,奉我家楼主及琅琊王氏王悦之公子之命,特来接应沈攸之将军与北府军的弟兄。”
“风雨楼?王悦之公子?”张队正心中疑虑未消,他虽听闻过风雨楼的名头,知是南朝境内一股神秘的江湖力量,亦知琅琊王氏的王悦之素有侠名,但值此非常时期,他不敢轻信任何人。“口说无凭,何以证明?”
那陈七似早有所料,并不辩解,反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铜腰牌,借着微弱的月光,可见牌上刻着风雨交织的云纹,中间一个古朴的“王”字隐约有光华流转。张队正识得这是琅琊王氏核心人物方能持有的信物,做工精细,难以仿造,心头戒备顿时去了大半。再想到眼下已是山穷水尽,若非真心救援,对方何必多此一举?当下把心一横,抱拳还礼道:“原来是陈七哥!张某感激不尽!只是……只是将军伤势极重,只怕……”说到这里,这铁打的汉子也不禁语带哽咽。
陈七不再多言,快步上前,俯身探了探沈攸之的鼻息,又仔细查看了他周身伤口,特别是腰间那道恐怖的刀伤,眉头紧紧锁起,随即断然道:“气息虽弱,犹未断绝!伤口虽重,尚可救治!但此地绝非久留之处,北魏游骑和朝廷的探子随时可能搜来。我等已备好舟楫良药,请诸位兄弟速随我等转移!”
说罢,他回头一挥手,身后几名黑衣人迅速上前,动作麻利地从随身皮囊中取出折叠的担架展开,小心翼翼地将沈攸之平稳地移了上去。又有人取出上好的金疮药和干净布条,为张队正等伤兵迅速包扎止血。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悄无声息,显是训练有素。
张队正见此,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连忙招呼还能行动的弟兄帮忙。一行人扶伤携弱,跟着陈七等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没入茂密的芦苇荡深处。七拐八绕之后,来到一处极为隐蔽的河汊,一条毫不起眼的乌篷小船静静泊在岸边,船头立着一位头戴斗笠的艄公。
众人依次上船,小船吃水颇深,那艄公却不慌不忙,长篙一点,小舟便轻巧地滑入河道,顺流而下,很快便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与无边的芦苇荡中,再无踪迹可寻。
与此同时,建康城西,一所看似寻常的宅院地下,风雨楼的一处秘密据点内,烛火通明,却气氛凝重。
王悦之一袭青衫,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被高墙切割的一小片夜空,眉头微蹙。他刚刚听完了墨砚关于沈攸之已被安全接应至城外秘密庄园的禀报。
“沈将军情况如何?”王悦之转过身,声音平静,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忧色未能逃过在场之人的眼睛。
墨砚躬身答道:“回公子,据护送弟兄传回的消息,将军伤势极重,失血过多,心脉受损,尤以腰间一刀最为致命。所幸救治及时,楼内供奉的薛神医已亲自出手,用了珍藏的保命丹丸,暂时吊住了气息。但……薛神医说,将军此番元气大伤,非经年静养不能恢复,且万万不可再受刺激,否则神仙难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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