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易经概览41（1/2）

周易第四十一卦损卦，卦象为?，上艮下兑，山泽通气，刚柔相济。损卦紧随解卦之后，在卦序中承转启合，揭示天地万物损益盈虚的深层规律。序卦传曰：“解者缓也，缓必有所失，故受之以损。”解卦虽解脱险难，然舒缓之后必有耗损，此乃天道循环之必然。损卦非单纯消极之减损，而蕴含“损下益上，其道上行”的深刻哲理，是理解周易阴阳消息、刚柔相济思想的关键枢纽。

损卦之“损”，非世俗所谓损失、损害之浅义，而是天地运行、人事更替中必然存在的消长过程。如月之盈亏、潮之涨落、四时之更迭，损中有益，益中有损，循环不已。周易以此卦揭示“损刚益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的宇宙法则，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提供根本指导。

一、损卦的卦象结构与天地义理

山泽通气：损卦的卦象本质

损卦上艮为山，下兑为泽，构成“山泽损”之象。山高而泽卑，山体坚刚而泽水柔顺，二者相互依存，彼此作用。从自然现象观之，山体风化剥落，土石下坠而充实泽底；泽水蒸发上升，润泽山体草木。这一上下交流、刚柔互济的过程，正是“损有余以补不足”的天道体现。

艮卦象征止，兑卦象征悦，合而为“损”，揭示“止其所当止，悦其所当悦”的修养境界。山体稳固不动，喻示减损当有节度；泽水润下而悦，喻示减损当心甘情愿。此卦象蕴含着深刻的辩证法：表面之损实为深层之益，局部之失乃整体之得。

从爻象分析，损卦由泰卦（?）变化而来。泰卦九三上升至上九，上六下降至六三，形成损卦。这一变化揭示“损下益上”的本质：下卦乾阳减损一爻增益上卦，使原本均衡的泰卦转变为损卦。然而此变非简单优劣，而是阴阳重新分布，形成新的动态平衡。

损卦卦辞：“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的深意

卦辞言简意赅而意蕴深远：“损，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

“有孚”居于首位，强调减损之道必须以诚信为本。无诚信之损，则为巧取豪夺；有诚信之损，方为顺应天道。此“孚”既指减损者心诚意正，亦指受益者感其真诚，形成上下信孚的良性循环。

“元吉”揭示减损的根本属性：合乎天道的减损实为吉祥之本源。“元”者始也，吉之源头在于顺应阴阳消长之规律。减损非目的，而是实现更高层次和谐的必由之路。

“无咎，可贞”指明减损的实践原则：减损得当则无咎害，可以持守正道。此警示世人，减损须有法度，不可妄为。如四时之序，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冬之凋零看似损，实为来春生发之储备。

“利有攸往”指出减损的动态意义：适时适度的减损有利于事业发展。此与“穷则变，变则通”之理相通，当原有模式难以为继时，主动减损冗余、调整结构，方能开辟新途。

“曷之用？二簋可用享”以祭祀为喻，阐明减损的精神实质。古代祭祀，天子八簋，诸侯六簋，大夫四簋，士二簋。卦辞强调“二簋可用享”，非提倡简陋，而是彰显“诚敬为本，丰俭适度”之理。祭祀之要在于心诚，不在物丰；治国之要在得民心，不在聚敛财富；修身之要在诚意正心，不在形式虚文。

二、损卦彖传：损益之道的哲学阐微

彖曰：“损，损下益上，其道上行。损而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二簋应有时，损刚益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

此段彖传层层深入，揭示损卦的多重意蕴。

“损下益上，其道上行”点明损卦的结构本质。在卦象上，下卦减损一阳增益上卦；在人事上，象征百姓减损自身以奉国家，臣子减损私利以奉君主。然此“上行”非单向剥夺，而是“其道上行”后的循环往复：君主得百姓供养，当以仁政反馈；国家得臣子奉献，当以公正回报。此即“损中有益，益从损来”的辩证关系。

“损而有孚”四句重申卦辞要义，强调减损必须建立在诚信基础上。“孚”字在周易中极为重要，损卦之“孚”特指减损行为的真诚无妄。如商汤减己之食以赈饥民，文王减苑囿以惠百姓，皆出于真诚爱民之心，非沽名钓誉。

“二簋应有时”是彖传的深刻洞见。二簋之祭虽简，然须合乎时宜。太平之时可用丰盛祭品，灾荒之年则当从简。此引申为一切减损行为必须“与时偕行”：当损则损，当益则益，顺应时势变化。如国家在战时应集中资源，在和平时应轻徭薄赋；个人在困顿时应节俭自持，在通达时应惠及他人。

“损刚益柔有时”揭示阴阳消长的根本规律。阳刚过盛则当减损，阴柔过弱则当增益，此乃维持动态平衡的必然要求。如自然界的昼夜更替，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如社会中的强弱关系，强者不可恒强，当扶助弱者以维持整体和谐。

“损益盈虚，与时偕行”是全彖精髓所在。损益非固定不变，而是随时间推移不断变化。如一年四季，春生为益，秋收为损；如人生历程，少年学习为益，老年传授为损。真正智慧在于把握“时”的节点，在恰当时间做恰当损益。

三、损卦大象传：“惩忿窒欲”的修身要义

象曰：“山下有泽，损。君子以惩忿窒欲。”

此大象传从自然卦象转向人文修养，提出“惩忿窒欲”四字真言，成为儒家修身功夫的核心要义。

“山下有泽”是损卦的自然之象，君子观此象而悟修身之道：山体高耸易崩，喻人之忿怒如火山爆发；泽水低洼易溢，喻人之欲望如洪水泛滥。君子当效法山泽相互制约之理，以理性之山制约情感之泽。

“惩忿”之“惩”，非简单压抑，而是“戒止、改过”之意。忿怒如烈火，焚烧理智，伤人伤己。惩忿之道在于：一曰察，觉察忿怒将生之微兆；二曰制，以礼制约束情绪波动；三曰化，以宽恕化解怨恨之心。孔子曰“不迁怒”，颜回能“不贰过”，皆惩忿功夫之体现。

“窒欲”之“窒”，非完全灭绝，而是“节制、疏导”之意。欲望如流水，完全堵塞则泛滥成灾，适当疏导则润物无声。窒欲之道在于：一曰辨，辨别合理欲望与过度贪求；二曰节，以中庸之道调节欲望程度；三曰导，将欲望升华为更高追求。孟子言“养心莫善于寡欲”，老子云“少私寡欲”，皆与此相通。

“惩忿窒欲”实为一体两面：忿怒是欲望受挫的反应，欲望是忿怒产生的根源。二者相互关联，共同构成心性修养的关键。能惩忿则心平，能窒欲则气和，心平气和则与天地之理相通，自然合于损道。

此修养功夫与卦象完全相应：艮山为“惩”，以山之稳固制止忿怒之冲动；兑泽为“窒”，以泽之边界约束欲望之泛滥。山下有泽，相互制约；惩忿窒欲，相辅相成。

四、损卦六爻精微：损益实践的六个层面

初九：“已事遄往，无咎；酌损之”

爻辞曰：“已事遄往，无咎。酌损之。”

初九阳爻居损卦之始，象征减损行为的开端阶段。“已事”指完成本职事务，“遄往”意为迅速前往辅助尊者。此爻揭示：在下位者当先尽己之责，然后迅速以余力帮助上位者，如此则无咎害。

“酌损之”三字蕴含深刻智慧。酌者，斟酌权衡也。初九处下卦兑体，兑为泽水，喻示减损当如酌酒，适度为宜：过少则不足显诚，过多则伤及根本。如青年学子当以学业为主，适度参与公益；如基层官吏当以本职为重，适度支持上级。

王弼注曰：“损之为道，损下益上，损刚益柔。初九以阳居下，刚德之始，能自损以益上，不限于时，明‘酌损’之义。”此强调初九之损非被动被迫，而是主动斟酌的理性行为。

在人事层面，此爻对应“士”的修养：士者事也，当先尽其事，而后有余力则以助人。孔子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与此相通。在治国层面，对应百姓与国家关系：百姓当先务本业，然后以余财余力奉公。

九二：“利贞，征凶；弗损益之”

爻辞曰：“利贞，征凶。弗损益之。”

九二阳爻居阴位，得下卦之中，象征刚而能柔、中正不偏的品格。“利贞”强调固守正道之重要，“征凶”警示妄动求益之危险。最妙在“弗损益之”四字：不必减损，反而能产生增益效果。

此爻揭示损道的辩证法则：有时不损即为益。如人体，过度节食反伤元气，适度营养方为养生；如治国，过度征税反损税基，轻徭薄赋可富民强国。九二居中守正，与六五相应，形成上下信孚，故无需刻意减损，自然产生和谐增益。

程颐解曰：“二以阳刚居中，守其贞固，能持其志而不轻于从人也。夫以刚中之德，应柔中之主，志在自守，不损己以徇时，乃‘弗损益之’之道也。”

在实践层面，此爻对应“君子守中”的境界：君子不必刻意表现牺牲奉献，只需持守中道、尽己本分，自然惠及他人。如舜耕历山，人皆让畔；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真正的益人往往在不言不损中实现。

六三：“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

爻辞曰：“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

六三阴爻居阳位，处下卦兑体之极，又为上下卦之交，象征多变动、多选择之境。“三人行”喻示多头并进、力量分散；“一人行”喻示专注一处、精诚所至。

此爻以生动比喻揭示损益的微妙关系：当三人同行时，相互依赖而易生懈怠，反需减损一人以凝聚力量；当一人独行时，专心致志而易感孤独，反会得到志同道合之友。损中有得，独中有合，此乃阴阳相求的必然之理。

从卦象看，损卦由泰卦九三与上六互换而成，正应“三人行则损一人”：泰卦下乾三阳，损去九三一阳，成兑卦二阳一阴。然此损非真失，九三上升与上六相应，形成新的阴阳配合，即“一人行则得其友”。

在人事上，此爻启示：团体合作贵在精诚，不在人多；个人发展贵在专一，不在广博。如管仲治齐，不重官吏数量而重贤能质量；孔子教学，不重门徒众多而重因材施教。有时减损冗余反能增强实效，专注一处反能获得助缘。

六四：“损其疾，使遄有喜，无咎”

爻辞曰：“损其疾，使遄有喜，无咎。”

六四阴爻居阴位，得正而柔顺，处上卦艮体之始，象征处于减损过程的关键阶段。“损其疾”直指减损的对象：疾病、弊端、过失等负面存在。“使遄有喜”描述减损的效果：迅速行动则会有可喜转机。

此爻特别强调减损的针对性与时效性。疾病当及时治疗，过失当及时改正，弊端当及时革除。拖延时日则小疾成痼疾，小过成大错，小弊成大患。六四与初九相应，喻示上层减损自身弊端，可迅速获得下层响应，形成良性互动。

在修身层面，“损其疾”即孔子所言“攻其恶，无攻人之恶”，曾子所言“吾日三省吾身”。在治国层面，即《尚书》所言“改厥愆”“革厥弊”。历代明君如汉文帝除肉刑、唐太宗纳谏言，皆“损其疾”之典范。

“使遄有喜”之“遄”，不仅指行动迅速，更指心态积极。以喜悦之心面对改过，以欣然之态接受减损，则过程虽痛而结果可喜。如商汤沐浴改过而天下治，周宣王侧身修行而周室兴。

六五：“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元吉”

爻辞曰：“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元吉。”

六五阴爻居阳位，处上卦之中，为损卦尊位，象征以柔中之德践行损道的君主。“十朋之龟”指价值连城的宝龟，古代用于占卜，象征天意与祥瑞。“或益之”表示意外获得，“弗克违”意为不可推辞拒绝。

此爻揭示损道的最高境界：真诚减损自我者，反会获得天道丰厚回报。六五虽居尊位而能自损，以柔顺中正之德践行损道，故感格天地，获“十朋之龟”之厚赐。此非人力所求，乃天道自然回应。

《周易正义》疏曰：“六五处尊位而能自损，人必益之。犹如有人持十朋之龟来益己，己不能违，获大吉也。以柔居尊，损己奉物，物皆归之，故人献其珍龟也。”

在历史上，此爻应验于许多明君：汤王减己食以祷旱灾，天降甘霖；文王减刑罚以安百姓，诸侯归附；汉文帝减奢靡以倡节俭，海内殷富。皆因自损而获天佑民归。

更深层看，“十朋之龟”非仅物质赏赐，更是“天爵”与“人爵”的合一。孟子曰：“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修其天爵，人爵从之。六五之元吉，正在于通过自损而成就德性，德性既成，福报自至。

上九：“弗损益之，无咎，贞吉，利有攸往，得臣无家”

爻辞曰：“弗损益之，无咎，贞吉，利有攸往，得臣无家。”

上九阳爻居损卦之极，象征减损过程的完成阶段。“弗损益之”与九二爻辞呼应，但境界更高：此时已无需刻意减损或增益，一切自然合乎天道。“无咎，贞吉”确认此状态的完善，“利有攸往”指明可向前发展。

最深刻在“得臣无家”四字：获得无私之臣，超越家室之私。上九处损卦终点，已超越“损下益上”的世俗理解，达到“天下为公”的境界。臣子不再为一家一姓效力，而为天下苍生服务；君主不再视臣子为私家财产，而以天下共臣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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