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 章 时难年荒世业空(2/2)
密密麻麻的箭矢撕裂天际,黑压压的军阵踏着地动山摇的步伐,向着城墙碾去,远远望去,犹如数道移动的金属城墙。
“举盾!举盾!”
尉文通在城楼上拼命嘶吼着下令,可他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惨叫里,但好在,那些十里八乡的青壮还保持着理智。
云梯勾住城墙的瞬间。
滚木擂石从女墙倾泻而下。
攻城锤在数十名壮汉的推动下,移到了城门前,每一次撞击,都震得墙垛上的叛军站立不稳,个别叛军甚至吓得直接从城头跳了下去,却在半空被箭矢射成了刺猬……
城内的街巷早已乱作一团。
牛三郎领着一队红巾汉子手持利刃,挨家挨户踹门,腰间的铜锣被他敲得震天响。
“男丁全去城南集合!”
“女人孩子全都去拆房运石!”
喊杀震天的城墙下。
白发老翁扛起比自己还高的门板,妇人背着婴孩,颤巍巍的抱着石头,有个跛脚少年动作稍慢,便立即被鞭子抽得满地打滚。
夕阳渐渐西沉。
天际的云霞由赤红褪为暗紫。
隋将杨伯泉按剑立于军阵前,鎏金头盔下的眉头越锁越紧,他望着城墙上那些摇摇欲坠却仍在死守的身影,竟默默叹了口气。
他承认,他小看了这些叛军。
更小看了这些泥腿子对朝廷的憎恨。
云梯再次被推翻,砸起丈高的尘土,叛军抱着登上城墙的隋军径直从城楼跃下。
借着黯淡的天色,他看清了那副恐惧的面容,这本该是个在田间种地的庄稼汉……
“左右军压上!”
“先登者赏千金!”
“将军,城里的百姓?”
“一个不留!”
朝廷的镇压从来不只是平息叛乱。
城破之时,连啼哭的婴孩都要成为警示后来者的祭品,这不是残忍,而是牧民之术,以儆效尤远比忠孝仁义更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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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夜幕彻底降临。
县城也陷入了一片漆黑。
老村长牛德禄躺在榻上,艰难的看向了儿子牛三郎,枯瘦的手掌无力的垂在榻边。
“走……都走……”
“带着娃……躲起来……”
“不管他们说什……都莫信……”
老人嘶哑的声音混着痰音,每说一个字,凹陷的胸口就剧烈起伏一次,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剧咳,被褥上溅开点点血沫。
“阿耶!”
“孩儿不孝……”
牛三郎突然像被抽了骨头,重重的跪了下来,三个响头混着热泪砸在青砖上。
此时的他,穿着一身破衣烂衫,那套尉文通赐下的甲胄,早已被他扔在了外面。
牛家媳妇拽着孩子跪在一旁,嘴唇颤抖着没敢出声,眼泪却把怀里的包袱打湿了一片,孩子懵懂的想要上前,抓住祖父枯柴般的手掌,却被她死死的揽进了怀里。
“走……走……”
老村长的手突然动了动。
浑浊的眼眸艰难的看向了小孙子。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再说不出“好好活着”这样的话,最终,老人干裂的嘴唇微弱的翕动了两下,扯出个难看的笑。
“阿耶……”
牛三郎望着父亲,拳头攥得发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其中还隐隐夹杂着叛军绝望的嘶吼。
城终究是破了!
牛三郎的脊背猛的僵直,耳畔嗡嗡作响,他死死盯着父亲再也不会起伏的胸口,双眼赤红,直到媳妇含泪拽着他的衣角。
“走啊……快走啊……”
牛三郎缓缓起身,泪如雨下。
半生扶犁,汗滴禾下,只求仓廪丰足,妻儿温饱,奈何徭役吃人,赋税如虎,下河村纵使披星戴月,终难逃鬻儿卖女之厄。
他负气从戎,甘为叛卒。
只道是为父子妻儿挣条活路。
如今王师破城,方知从逆如赴渊,回望来路,稻花香里,尽是血色,早知今日,他宁可饿死沟渠,也不作乱臣贼子!
可怜老父临终,犹唤离去,稚子懵懂,迫染逆籍,天苍苍兮欲雨,路茫茫兮何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