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火种藏在破搪瓷缸里(2/2)
余火舔着缸底,他往融化的猪油里撒皂石粉,用根筷子搅得飞快:"你们当这是炒菜?"他突然提高嗓门,"皂石粉增稠,酒精降凝点,纱布包三层过滤——《口诀卡》上写的,南方湿度大要加蜂蜡,我加了半块!"
镜头拉近,他的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搅出来的油膏在缸里泛着琥珀色。"注油枪用注射器改的。"他举起个玻璃管子,针头上套着自行车内胎剪的密封圈,"慢慢推,推到轴端微动。"他的手按在发电机外壳上,"听见"咔"一声没?"
画面突然白了一瞬——是发电机启动的光。
二十多号人挤在镜头前,影子叠着影子往上窜。
那个年轻报务员的脸挤在最前面,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他举着对讲机喊:"北京!
北京!
黔北3号站呼叫!"
回应声从喇叭里炸出来时,放映室的人都跟着喊。
苏晚晴的文件撒了一地,她蹲下去捡,我看见她睫毛上挂着水珠——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刚才跑进来溅的雨。
"老林。"朱卫东突然拍我肩膀,他胳膊上的旧疤被激动的血涨得发红,"那破缸子,该立个功。"
可当苏晚晴把"将搪瓷缸列为X7标准装备"的提案拿到厂务会上时,老周拍着桌子骂:"成何体统!
咱们是军工单位,用炒菜的缸修机器?"他指着投影屏里的搪瓷缸,"这要是传出去,人家说咱们土得掉渣!"
我摸出兜里的玻璃罐——是西北带回来的羊尾油混合物,罐底还粘着半粒滑石粉。"老周。"我把罐子搁在桌上,"当年咱们在废料组,拿算盘打角度的时候,你说过更土的话。"我敲了敲投影里的搪瓷缸,"正式的图纸会丢,成册的手册会霉,可这破缸子——"我想起老罗刻在缸底的小字,"它捂得住热气。"
散会时,雨下得更大了。
防空洞的灯泡在雨幕里晕成一团黄,林小川抱着个蓝布包追上来:"师父,老罗让人捎了东西。"
布包打开,是那个破搪瓷缸。
缸底的刻痕还新着,铁屑混着油,摸起来刺手:"1969.08.17,黔北3号站,救电机一台。"
"他说不图记功。"林小川的声音发闷,"就怕下次来的人不知道这里曾经黑过灯。"
我摸着缸沿的磕痕,想起第一次见老罗。
那是六年前,他蹲在废料堆里修电机,工具包里装着半块磁铁、三截铜丝,还有个缺了口的搪瓷缸。"机器不会说话。"他当时说,"可你得学会听。"
那天夜里,我把五个人叫到防空洞。
朱卫东卷着袖子,苏晚晴抱着笔记本,林小川眼睛发亮,老罗的徒弟攥着搪瓷缸,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在地上。
"咱们要启动"火种计划"。"我摊开《分散式关键技术备份体系建设方案》,"每支外出小组带一套非标准工具——破缸子、注射器、自行车内胎。"我敲了敲桌上的搪瓷缸,"用的时候记动作、记节奏、记手感。
这些东西传不进文件,可——"我望着窗外的暴雨,厂区广播突然响了,是扳手敲钢管的声音,长短交错,像心跳,"能传进骨头里。"
雨一直下到后半夜。
我在办公室打了个盹,迷迷糊糊听见广播还在响。
那金属敲击的节拍混着雨声,像无数双手在敲,在凿,在把什么东西往更深处埋——不是零件,不是图纸,是活的、热的、摔不碎的东西。
清晨五点,值班员小宋敲开我办公室的门。
他头发乱得像鸟窝,手里捏着三张电报,边角都被雨水泡皱了:"林总,刚到的......"
我接过电报,最上面那张的发报地址刺得眼睛疼——是西北雷达站。
第二张来自川南铣床厂,第三张的落款我没见过,只标着"秦岭深处"。
窗外的雨停了,晨雾里传来卡车发动的声音。
我摸了摸兜里的搪瓷缸刻痕,把三张电报叠好收进抽屉。
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