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没米下锅,反倒蒸出了馒头(2/2)
沾了印泥的五指按下去时,红手印在烟盒上晕开,像朵开得太艳的花。
老罗突然站起来,他的蓝布工装洗得发白,胸口的“机电修配社”补丁却簇新:“我们社接了。”他拍了拍老板的肩,“老周,08年冰灾那会儿,你们帮我们修过锅炉。现在国家的急活,咱们不能怂。”
老板盯着红手印,又看看老罗,突然笑了:“成,我这就把压胶机擦出来。”
生产第三天,二狗子从协作点跑来找我。
这小子是橡胶作坊的学徒,鞋上沾着胶浆,跑得直喘气:“林工,压制时毛边严重,废品率超六成!”
我带着小川赶过去。
车间里弥漫着橡胶硫化的焦糊味,压胶机上的模具合缝处挤着厚乎乎的毛边。
小川蹲在机台前,用游标卡尺量了量模具间隙:“上下模闭合不均。”他转身从工具箱里掏出细锉刀,“别换模具,沿分型面手工修。每修一次试压一件,直到飞边呈均匀丝线状。”
他蹲在地上,锉刀在模具上刮出细密的金属屑。
二狗子举着电筒给他照着光,光打在小川绷紧的后颈上,汗珠子顺着衣领往下淌。
末了,小川扯下块废内胎,剪成薄环:“套在模芯上,当定位环。机器不会说话,但你得知道它累在哪。”
第十日深夜,防空洞的灯泡照得人眼睛发花。
苏晚晴坐在小马扎上,拿毛笔在密封圈上逐个编号,笔锋尖得能挑出汗毛:“001,002……”老罗举着放大镜,鼻尖几乎贴在橡胶表面:“这道接缝,比昨天那批细了半根头发。”
朱卫东突然捅了捅我胳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防空洞的木门被雨水砸得咚咚响,三个身影扛着麻袋站在门外,雨水顺着他们的草帽檐往下淌。
“林工。”带头的是翻砂社的老张,他抹了把脸,麻袋里传出金属碰撞的闷响,“我们筛了三遍,备用模芯。知道你们不收次品,我们自己先检过了。”
他的手泡得发白,指节上裂着血口,是被锉刀磨的。
我转身从工具箱底摸出油纸包——这是苏晚晴今早偷偷塞给我的,她去家属区借了半袋玉米面,蒸了二十个玉米饼。
“趁热吃。”我把油纸包塞给老张。
他愣了愣,突然笑出了声,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比我家那口子蒸的还香。”
雨越下越大。
我望着他们扛着麻袋消失在雨幕里,听见朱卫东小声嘟囔:“这雨下得邪乎,厂部的值班记录又该写‘用电异常’了。”
我没接话。
目光落在墙角的样品架上,三百枚密封圈整整齐齐码着,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窗外的雨打在白杨树叶子上,沙沙的,像谁在翻一本很厚很厚的书。
后半夜,我在值班记录上签完字。
“用电异常,原因不明”几个字落在纸上,墨迹未干。
传达室老周突然探进头:“林总,门口有辆挂军牌的吉普,说是……说是来送文件的。”
我望着窗外黑黢黢的雨幕,突然想起北方所那封确认函的最后一句:“特急任务,质检从严。”
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