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谁把名字刻在铁疙瘩上(2/2)
直到王科长喊着“要尊重历史记录”时,她突然站起来。
这个总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女科长,此刻衬衫领口松着一颗扣,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钢:“历史记录?那台车床的历史,是1958年工人师傅们用大锤敲出来的,是1961年断粮那会儿,老罗他们嚼着冻硬的窝窝头修出来的,是这三年八次抢修,拿废铜烂铁拼出来的——如果历史是由这些手写成的,那它的名字,是不是也该由这些手来定?”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李厂长摸出包大前门,散了一圈:“要不这样,全厂职工匿名投票。送展还是留用,听多数人的。”
我没组织任何人拉票。
只是那天傍晚,我在锅炉房的黑板上写了行字:“它认得哪双手里有茧。”
投票箱摆在食堂门口。
我去交选票时,看见退休的赵师傅柱着拐棍站在队尾,棉鞋沾着泥——他住得远,听说投票特意坐了两小时公交。
他看见我,咧嘴笑:“小林啊,我在背面写了‘别把我们的命根子当摆设’,你说他们能看见不?”
唱票结果出来那天,李厂长把我叫到办公室,推过来张统计表:“73%的一线工人选留用。还有三十多张背面写了字的选票——你看看。”
我翻开那些皱巴巴的纸,有老钳工用断了尖的铅笔写“这车床修过我儿子的尿布”,有女车工画了朵小红花,旁边写“它转起来,我就知道日子有盼头”。
最底下一张,是老罗的字迹:“当年我师傅修它时说,机器也是有魂的——现在我信了。”
最终决议是保留车床,更名为“启明号”。
铭牌由我设计。
正面三行字:“1958年造,2023年重生,由西南厂一线工人集体修复。”背面是幅微型电路图,是当年老罗他们用继电器改的控制逻辑——那是这台车床能在断电时紧急制动的秘密。
挂牌仪式在车间里举行。
没有红绸,没有领导致辞。
老罗搬来梯子,我扶着,他踮着脚把新铭牌往车床身上拧。
最后一颗螺栓拧紧时,他突然停住,用拇指抹了抹铭牌上的字——那双手在发抖,我看见他眼角泛着水光。
仪式散了后,林小川蹲在车床边摸导轨,嘴里嘟囔:“以后谁要说咱们没名分,就带他来看这块铁。”我没接话,转身回了办公室。
桌上摊着新的厂区平面图,我用红笔圈出锅炉房东侧的防空洞——那片闲置了五年的地方,图纸边缘写着“第七协作组,永久驻地(拟)”。
正画着,传达室老周敲门进来,手里捏着封电报:“小钧啊,国防科委的急件。说是近期多个绝密项目……”他顿了顿,“技术细节外流迹象。”
我接过电报,封皮上的“绝密”两个字刺得眼睛发疼。
窗外的雪下大了,风卷着雪花拍在玻璃上,模糊了“启明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