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2/2)
1963年在废料堆焊车床时,老罗举着煤油灯说"土办法也是宝";1968年改锻造工艺,朱师傅蹲在炉前说"火候到没到,看火星子说话";现在老赵的三锤,不就是这些"土话"的线头吗?
手机在兜里震起来,是西南厂老赵的号码。"林工,"他的声音带着铁锈味,是刚干完活没喝水,"转子的事我听说了。"我喉咙发紧:"赵师傅,您今天敲的三锤......"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传来抽旱烟的"吧嗒"声:"说不出个道道,可这些年我装的基座,敲过三锤的,就没颤过。
就像端碗热汤,走得急要晃,缓一步才稳。"他笑了声,"您当年说"醒一醒",我记着呢。"
我攥着电话,指节发白。
原来那些没写进图纸的"手感""火候",才是串起所有规范的线。
放下电话时,苏晚晴抱着笔记本推门进来,发梢沾着晨露:"我刚听说测试结果,是不是......"
"晚晴,我们漏了最重要的东西。"我打断她,"图纸能写清公差,写不清拧螺栓时要屏住呼吸;能标温度,标不出看火色要眯左眼还是右眼。
这些"说不明白"的,才是真正的工艺。"
她眼睛亮起来,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深痕:"我这就组织人写《现场操作心法实录》,用口述史的形式......"
"等等。"我按住她的手,"先别急着立规矩。
大家怕说错担责任,得让他们自愿说。"
林小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工装裤还沾着机油:"我有办法!"他掏出工作证晃了晃,"在共享平台发起"我最怕忘的那一手"征集,我带头说——第一次焊钛合金时,我师父让我屏住呼吸数到七,数错了就重焊。"他挠挠头,"当时觉得他倔,现在才知道,那七秒是等氩气把熔池裹严实。"
三天后,我在技术科看到八十多条记录。
朱卫东写:"焊缝收尾要像送别亲人,慢抬枪,别让熔池凉得急。"老罗写:"接老机床电路,手要先碰一下金属外壳——不是防静电,是让机器知道"我来了"。"还有个小徒弟写:"给齿轮涂油要顺时针转三圈,我师父说,机器也认方向。"
重装那天,红皮《心法手册》发到手时还带着油墨香。
老赵握着手册,指腹摩挲着封皮:"当年您说"醒一醒",现在写进本子里了。"他举起铜锤,朝基座轻轻敲了三下。
全场静得能听见松针落地,我盯着监控屏,心跳快得要蹦出来。
"启动测试!"
转子开始转动,嗡鸣声逐渐平稳。
振动值从0.03毫米往下跳,0.01,0.005,最后停在0.002——创了历史新低。
控制室内爆发出欢呼,苏晚晴的手搭在我肩上,烫得厉害:"成功了!"
我望着屏幕里平稳旋转的转子,喉咙发涩:"晚晴,以后别叫"规范"了,改叫"对话"吧。"我指了指手册,"是我们跟机器说的话,也是机器教我们的话。"
当晚,西南厂实训楼的地下室,老罗搬来铁皮箱。
他戴上白手套,把红册子轻轻放进去,摸出钢笔在封底写:"有些手艺,传着传着就成了命。"墨迹未干,他的老手机响了,是老吴从西南厂打来的:"老罗啊,点热矫形法推广遇到坎儿了,好几条产线说效率降了......"
老罗抬头看我,我接过电话,窗外的月光正漫过铁皮箱的锁扣。
有些话,写进本子里只是开始;有些路,走起来才知道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