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火车上的笔记本(2/2)
我能看见他站在绿漆邮筒前,粗糙的指腹抹过电报纸,机油蹭在“成功”两个字上,像朵小油花。
深夜的火车更冷了。
我合上笔记本,哈出的白气在车窗上结成新的霜花。
月光透过缝隙漏进来,照见胸前工牌上的铁屑——是昨天在车间调试新冲床时蹭的,还带着金属的凉。
车轮声里,我想起临走前没敢说的话。
那天站在实训楼前,看小川带着徒弟们拆检轴承,听他们争论“是滚珠磨损还是保持架变形”,忽然就懂了:真正的火种不是某项工艺,是让每个工人都敢说“我来想办法”。
“前方到站,北京西站。”列车员的报站声从广播里钻出来。
我摸黑把笔记本塞进帆布包,工牌贴在胸口,铁屑硌得有点疼。
窗外闪过零星的灯火,有个红底白字的牌子一晃而过——“军工总局”。
乘务员举着信号灯过来,灯光扫过我的脸:“同志,准备下车吧。”我提起帆布包,听见自己心跳混着火车的哐当声,像极了车间里齐鸣的冲床。
下一站,该把西南的土办法,种进更深处的地基里了。
我攥着公文包的手指节有点发紧。
绿皮火车的摇晃还在太阳穴里嗡嗡作响,军工总局的同志已经等在站台出口,直接引着我往长安街西头走。
转过三个带岗哨的铁门,进了间没窗户的会议室,墙上挂着幅大草图,线条像钢水泼出来的,歪歪扭扭却有股子狠劲——那是“东风”动力装置的早期构想。
“林工,”穿藏青干部服的负责人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全国抽调了十二位专家,您是首席。资料三天后解密,前期得靠您带方向。”
圆桌边的人陆续直起腰。
我认出几个学界熟人:哈工大的陈老扶着玳瑁眼镜点头,西北所的周工冲我挤了挤眼,最顶头那位花白头发的老教授正用铅笔敲笔记本,笔尖在纸背戳出个洞。
“我不当牵头人。”话出口时,会议室的暖气管突然“咔嗒”响了声。
陈老的茶杯顿在半空。
老教授的铅笔“啪”地断成两截。
负责人的眉毛挑到额角:“小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摸了摸衣袋里那张折了角的纸——是出发前苏晚晴塞给我的,红星厂新出的技术简报,头版是林小川写的《冲压线校准法改进》。
“我在西南三年,”喉咙里像含着块冷却的钢锭,“见过最漂亮的图纸锁在抽屉里烂掉,也见过工人们用破铁皮敲出能跑十万公里的发动机。东风不是画出来的,是蹲在机床边听出来的。”
老教授拍了下桌子:“现在是1965年!苏联专家撤了三年,美国卡着所有参数,您让我们浪费一个月蹲工厂?”他的手背暴起青筋,钢笔帽在指缝里转得飞快——和三年前朱卫东被我骂“凭感觉调机床”时的动作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