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闷头赶路的人(2/2)
临行前最后一班,我绕到锻工二班门口。
冲床的轰鸣里,林小川正踮着脚调试冲压线。
他比三年前高了半头,工装袖子挽到胳膊肘,腕子上还留着上次修冲床时蹭的机油印。
“停!”他突然挥手,声音盖过了机器响,“第三号冲床震动异常,拆检轴承!”
几个新人愣了愣,还是扛起了扳手。
林小川蹲在地上,用游标卡尺比着轴承间隙,侧脸被机油灯照得发亮。
我退到阴影里,看他指手画脚地跟徒弟们解释:“震动频率不对,肯定是滚珠磨损。上个月林工教过,听声音就能辨故障——”
喉咙突然发紧。
我转身往办公室走,靴底碾过的霜粒碎成一片白。
回屋翻开工作日志,最后一页的“技术总负责”栏里,“林钧”两个字被红笔划了道粗线。
我蘸了蘸墨,在,像滴落在水面的雨。
当晚收拾行李,帆布包里只塞了两件东西: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领口还留着三年前废料堆里蹭的机油印;一本空白笔记本,封皮是我用旧图纸糊的,边角磨得发毛。
苏晚晴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个粗布口袋,掀开是热乎的玉米饼子,还冒着白气。
“干粮够吃三天,车票在夹层里。”她把口袋塞进我怀里,手指在工装领口扯了扯,“到了北京别总穿这件,部里同志讲究——”
“晚晴。”我按住她的手,“他们要的不是新衣裳,是能干活的人。”她抿了抿嘴,到底没再说什么。
月光从窗口淌进来,洒在实训楼顶的黑板上。
新一期的《技术互助周报》标题是朱卫东的笔迹:“本周,三大班组完成首次跨系统联合巡检。”粉笔字被夜风吹得有些模糊,可“联合”两个字写得特别重,压得黑板都往下沉了沉。
“真不跟大家告别?”她轻声问。
我摇头:“说了反倒累赘。他们现在做的事,比送别重要得多。”
窗外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的,像根线牵着夜色往北方扯。
我提起帆布包,门把手上还挂着去年学员们送的红布结,被风刮得晃啊晃。
绿皮火车的哐当声是后半夜响起来的。
我坐在硬座角落,车窗结着层薄霜,模糊得能照见自己的影子。
膝上摊开那本空白笔记本,第一页还没写。
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声音里,我听见很远的地方,有冲床启动的轰鸣。
那声音里,藏着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