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是不批,是得让你自己(2/2)
我笑了笑,没接话。
苏晚晴在台下看着我,眼里有光。
散会后,她追出来:“你早就料到了?”
“不是料到。”我摇头,“是懂人。有些人不是不想做事,是怕出事。你得让他亲眼看见‘成果’,才能让他敢点头。”
她轻叹:“所以你不争不闹,先让大伙儿把事做起来……你是故意的。”
“制度破局,不能靠喊。”我望着远处实训楼里依旧闪烁的焊花,“得靠事实说话。人可以不动心,但数据不会撒谎。”
当晚,我在新腾出来的“资料室”里,亲手在一块木牌上刻下几个字:
红星厂·工艺数据中枢(试运行)
钉上墙时,林小川跑进来,喘着气:“林总师!总部那边来电报——说我们的‘群众性技术建档经验’被上报到六机部,可能要作为典型推广!”
我点点头,没多言。
转身时,瞥见木牌边缘一道未磨平的毛刺,伸手摸了摸。
但踏实。
就像这个时代,粗糙,却正在一点点被我们亲手打磨出轮廓。
深夜,我再次提笔,写下一则新计划:
项目名称:跨厂数据共享网络(一期)
目标:打通红星、红旗、红光三大厂关键工艺数据链
实现方式:利用现有电话线路+人工誊录+周度交换机制
口号:一人犯错,三厂预警;一厂突破,全域共享
写完,我吹灭台灯。
窗外,月光洒在厂区铁轨上,像一条静默延伸的银线。
而是由千千万万个普通人,用经验、教训、执着与信念,一寸寸连起来的。
第116章:不是不批,是得让你自己想通
我裹紧棉袄,拎着马灯走在三号车间的巡检路上。
已是深夜十一点,大多数工人都已下班,只有热处理炉还泛着暗红的光。
值班的老张头蹲在挂板前,借着昏黄的顶灯,正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那是一块刷了黑漆的旧木板,上面密密麻麻贴着纸条、便签,还有用粉笔画的流程图——这是我们搞“工序卡”后自发形成的“问题墙”。
而此刻,老张头正用铅笔在一张裁好的牛皮纸上写道:
我的心猛地一沉,又缓缓抬起了头。
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技术突破,也不是精密到微米的公差控制。
可正是这种来自一线、沾着油污和汗水的经验提醒,才是我们最缺的东西——它不是理论,是血的教训,是无数个夜晚熬出来的“活命诀窍”。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一周之内,十二条产线全部完成了“决策树上墙”:从材料领用到终检入库,每一个关键节点都标出了“高风险操作”与“常见错误应对”。
配套的“问题溯源积分制”同步推行——谁发现漏洞、补充流程、提出优化,记入个人档案,年终评优加分。
第二天上午,厂党委会议室。
我双手递上文件夹:“林钧同志,《关于建立跨厂区工艺数据库的申请》,经费预算一万八千元,主要用于基础资料整理、简易信息看板制作及人员培训。”
桌对面坐着三位领导:党委书记王建国、副厂长李卫国、总务科长陈志明。
空气凝滞。
半晌,王书记慢悠悠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小林啊,你这个想法……不能说不好。”
“但不合时宜。”李副厂长接过话,“现在国家财政紧张,三线建设优先级最高。你们技术口的钱,已经全压在‘烈焰—1’预研上了。哪还有余力搞这种……虚头巴脑的‘文牍工程’?”
“文牍工程?”我心头一凛,面上不动,“书记,这不是写文章,是建资产。咱们厂每年报废零件超两千件,七成源于‘重复犯错’。如果能把这些教训存下来,哪怕省下三成本钱,也早就回本了。”
“道理我都懂。”王书记叹了口气,“可上面不批,就是不批。你要理解组织的难处。”
我点头:“理解。所以我不申请经费了。”
三人齐刷刷抬头。
“但我还是要干。”我平静地说,“钱我们自己筹,人我们自己抽,地方用废弃资料室就行。每月底提交一份《数据沉淀进度简报》,接受监督。等做出成效,再来请组织验收。”
会议室一片死寂。
李副厂长皱眉:“你不批就不干,这是闹情绪?”
“恰恰相反。”我直视他,“我是想通了——有些事,不能等命令,得自己想通。”
转身离开前,我对王书记补了一句:“书记,当年我在废料堆里捡螺丝钉换馒头的时候,也没人告诉我这条路能走通。但我还是走了。因为我知道,只要开始,就有希望。”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论声。
但我没回头。
回到技术科,我召集了核心小组。
“从今天起,‘工艺数据库’项目正式启动。”我说,“代号——‘火种计划’。”
朱卫东咧嘴一笑:“没经费?那咱们就勒紧裤腰带干!我动员车间十个骨干,轮流值夜班录数据。”
老罗拍桌子:“电气班腾出一间工具间,放柜子、装灯、拉线,我亲自带队改!”
林小川红着脸举手:“我可以负责分类编号……晚上加个班,不影响白天生产。”
苏晚晴最后走进来,手里抱着一摞泛黄的笔记本。
“这是我过去五年记的所有调试记录。”她放下本子,目光坚定,“从今天起,每一笔数据,都归‘火种’所有。”
我看着这群人,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这才是真正的团队——不需要命令,也能同频共振;不靠资源,也能点燃火焰。
三个月后。
我们在废弃资料室搭起了第一个“知识档案角”:铁皮柜分门别类,标签手写,索引卡片按工序编码排列。
墙上挂着“典型故障案例图谱”,地面铺着防潮油布,角落里甚至有台自制的“数据轮播黑板”,每日更新一条“历史今日教训”。
更关键的是,这套体系开始反哺生产。
当某型炮架焊接变形率突然升高时,新人小刘在数据库里查到了三年前类似案例——原来是阴雨天气导致钢板含水率超标。
他立即建议烘干处理,避免了一次批量报废。
消息传开,连一向反对“搞花架子”的锻压车间主任都亲自上门:“能不能给我们也做个专属模块?”
我们做到了。
年底评比大会上,王书记亲自宣读了一份报告:
“自‘火种计划’启动以来,全厂技术资料利用率提升300%,跨班组问题复现率下降58%,累计节约原材料成本约四万三千元。”
全场哗然。
有人问:“这笔钱,是从哪儿来的?”
王书记看了我一眼,缓缓道:“是从没人看得起的‘废纸堆’里,一块一块抠出来的。”
掌声如雷。
而我知道,真正的胜利不是被认可,而是——
当所有人都以为你在等批复时,你已经把路走成了。
【章节结尾·伏笔】
新年第一天清晨,一封加急电报送抵厂办。
我拆开一看,嘴角微扬。
“西南三线基地请求技术支持:新型耐高温合金冶炼数据缺失,请速派员携完整工艺文档前往指导。”
我提起笔,在回执上写下一行字:
“文档已备妥。即日启程,由林小川带队出发。”
身后,苏晚晴轻声问:“真舍得让他独当一面?”
“舍不得,也得放。”我望着初升的太阳,“火种的意义,从来不是攥在手里取暖——而是扔出去,烧出一片燎原之势。”
远处山峦起伏,残雪未消。
但我知道,春风已至。
一场关于“技术主权”的无声战争,正在群山之间悄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