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手册没印,先开会(2/2)
锻工车间的老马第一个上台,棉帽子都没摘,脑门儿上还沾着铁屑:“咱那老压机,入了冬比大姑娘还金贵!前儿个林工带着赵师傅拿铜管缠油箱……”他手舞足蹈地比划,底下有人喊:“老马你别光说,那铜管咋盘的?”
“咋盘?”老马拍着大腿乐,“就跟你家蒸包子绕笼屉似的!赵师傅焊得那叫一个瓷实,我拿锤子砸都没砸漏!”全场哄笑,连周国栋都跟着笑,笔在本子上划拉个不停。
电镀班的小李上台时抱了个整流柜模型,拿红漆标着接口:“以前老觉得是传感器坏,拆了三回!结果林工说,热胀冷缩——您瞧,停机后金属缩,重启一热就裂!”他用两根铁丝演示,一根冷得硬邦邦,一根烤热了软乎乎,“现在咱们值班前先暖机十分钟,跟哄小娃娃似的!”
轮到赵卫东,他没带稿子,往台上一站,从裤兜里掏出个布包。
布包解开,滚出十几个黑黢黢的密封圈:“这些都是以前换下来的,一个月得扔二十来个!为啥?液压油黏度高,泵压大,密封圈扛不住!现在按林工的法子控油温,三个月才换俩——省下的油,够咱全厂工人喝三个月豆汁!”
台下爆发出掌声。
我看见周国栋的笔停了,本子上“团结协作”四个字被戳出个洞。
散会前,周国栋清了清嗓子:“大家谈得很好,建议整理成材料上报。”他目光扫过来,“林工,手册的事……”
我站起来,会场的目光“唰”地聚过来。
“材料已经整理好了,五份初稿都在这儿。”我拍了拍桌上的牛皮纸袋,“但我觉得,暂时不印为好。”
底下响起一片“咦”声。
苏晚晴在我旁边捏了捏我手背,很轻,像蝴蝶落了片翅膀。
“这些办法是大伙儿一块儿琢磨出来的。”我提高声音,“要是印成‘上级下发文件’,反倒成了命令。不如各车间先试点,自己定细则——比如说锻工车间的铜管怎么盘,电镀班的暖机时间怎么调,让老师傅们自己拿主意。三个月后再汇总成正式规程,这样更实在,您说呢?”
周国栋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张主任咳了两声:“林工说得在理,群众路线嘛。”他转向周国栋,“小周,你看?”
周国栋扯了扯领口:“行……就按林工说的办。”
散会时,苏晚晴抱着笔记本跟在我后头。
风卷着雪粒子往领口钻,她哈着白气笑:“真不印?”
“印得太早,就成了靶子。”我把围巾往她脖子上拢了拢,“现在让每个车间都觉得这是‘自己的经验’,以后推广阻力才小。就像拆锈死的螺丝——得先拿松锈剂泡,再轻轻敲,一圈一圈松。”
她突然拽住我袖子,眼睛亮得像高炉里的火星:“你看!”
我顺着她手指望过去。
锻工车间的窗户里,老马正踮着脚给徒弟比划铜管盘法;电镀班门口,小李举着整流柜模型跟值班工念叨;连锅炉房的老张头都凑过去,拎着个破温度计问东问西。
雪还在下,可老厂的烟囱里冒出的热气,正裹着这些新法子,往每间车间、每台机器里钻。
交流会过去三天,各车间动静不大。
我蹲在液压站门口涂红漆,赵卫东扛着铁桶过来,桶里的热水腾着白汽:“林工,热处理车间的老陈刚才来找我,说他们的淬火槽冬天温度上不去——您猜他说啥?”
我停下笔刷:“说啥?”
“他说,‘咱自个儿琢磨琢磨,甭等手册’。”赵卫东咧嘴笑,后槽牙闪着光,“您瞧,火这不就烧起来了?”
我望着远处冒白烟的热处理车间,把最后一道红线描实。
有些种子,得埋进冻土才发芽;有些变革,得等春风来才抽枝——可冻土底下,早已经有根须在悄悄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