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液压站前的沉默对峙(2/2)
“他急着赶产量。”我翻开赵卫东的本子,“午休时间短,他怕耽误进度。”我指着漏油曲线,“可越急越漏,每天多浪费半桶油——够咱们车间打十把新锉刀了。”
老钱的脸涨得跟红布似的,抓起电话:“老周!你现在来生产科!”
当晚十点,废料站的乙炔灯把雪照得通红。
赵卫东举着焊枪,蓝白色的火苗舔着双级泄压阀;苏晚晴踮脚往温度牌上刷红漆,发梢沾着铁屑;李卫东抱着压力表,每焊完一道缝就敲两下:“稳当,跟新的似的。”
第四天早班,我站在液压站旁看表。
13:14,温度牌“唰”地翻成红色;13:15,操作工老周捏着阀门手柄,慢慢拧了半圈——压力表指针晃了晃,停在绿区。
赵卫东突然吼了一嗓子,他蹲在排污口旁,手里的接油杯亮晶晶的:“大伙儿看!就这点儿油星子!”
围观的工人哄地围上来。
锻压组小王扒着人缝喊:“真没漏!前儿这时候我来打水,地上能形成个小油坑!”老陈抹了把脸,不知道是笑还是哭:“咱厂的油,总算不往雪地里浪费了!”
可庆功会始终没影子。
第五天下午,张主任敲着办公室门框喊我:“副厂长叫你。”
副厂长的办公室飘着茉莉花茶味儿。
他盯着窗台上的铝制茶杯,开口时声音发闷:“小林,你知道为啥这液压站十年没人动?”他手指敲了敲桌面,“设备科管维修,生产科管操作,技术科管图纸——三个和尚没水喝,谁都怕改出事儿担责任。”
我盯着自己磨破的袖口,没说话。
“局里要总结材料。”他从抽屉里抽出个牛皮纸袋,“别写‘操作失误’,就说‘发现材料疲劳规律’。”他推过钢笔,“你签个字,明儿我让人誊清。”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的穿堂风灌进领口。
苏晚晴和赵卫东靠在暖气片上,见我出来,赵卫东两步跨过来:“那咱们白干了?老周他们要是还急着开阀——”
“没白干。”苏晚晴打断他,她望着我,眼睛里有团小火苗,“他心里有数。”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温度牌,那层红漆还带着赵卫东焊枪的余温。
“明天早班。”我望着窗外,液压站的铁皮屋顶落满雪,像盖了层厚棉被,“我去教他们怎么看温度牌,怎么慢慢开阀门。”
赵卫东突然笑了,他拍着我后背,震得我骨头都响:“成!我带俩徒弟去,咱站操作台前盯着!”
苏晚晴没说话,她把我的棉帽往上拽了拽,遮住我冻红的耳朵。
雪还在下,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可我知道,明天清晨六点——
液压站的铁皮门会结层新霜,而门里,会有个人裹紧棉袄,守着台等了十年的老机器,教它怎么慢慢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