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夜校黑板上的算式(2/2)
赵卫东蹭地站起来,工装口袋里掉出个油乎乎的小本子,封皮写着“赵卫东的土公式”。
他弯腰去捡,冲我咧嘴笑:“林哥,明天我带冲床的旧凸轮轴来,咱现场磨个新的,试试你说的温度和压力!”
老陈把《机械制图》往怀里一揣,指节敲了敲黑板上的公式:“我今晚就去改淬火槽的温度计——原先那破表总往低了走,敢情是在坑咱们!”
苏晚晴收拾讲义时,指尖触到我手背。
她的手比白天暖了些,带着股淡淡的机油香:“你看他们记笔记的样子……”她望着台下,工人们挤在汽灯旁,用指甲在烟盒纸上画齿轮,在油布上写公式,“从前总觉得技术是少数人的,现在才明白,只要给把钥匙,人人都能开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卷进来几片雪花。
我抬头,看见张主任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顶旧棉帽。
他的目光扫过黑板上的算式,扫过工人们油乎乎的笔记本,最后落在我脸上:“小林啊,技术科老郑头刚才来找我,说夜校的讲义……”他顿了顿,“说你们讲的‘摩擦系数’‘受力分析’,比他当年在苏联学的还实在。”
我心里一紧——老郑头是厂里资格最老的工程师,从前总说“工人学理论是瞎耽误工夫”。
张主任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拍了拍我肩膀:“他还说……”他压低声音,“说让你明天去技术科,把这堂课的讲义抄一份给他。”
苏晚晴的手指在我手背上轻轻一按。
下课后,我收拾粉笔头时,在讲台缝里摸到张纸条。
字迹歪歪扭扭,是伙房老张头的:“林师傅,锅炉压力表的刻度咋看?明天带个土豆来,咱煮软了压表上试?”
窗外的雪越下越密,汽灯在风里摇晃,把黑板上的算式照得忽明忽暗。
那些数字和公式不再是纸页上的符号,而是扎进了工人的油布口袋、嵌进了机床的齿轮缝里。
我望着赵卫东扛着旧凸轮轴往废料站走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实验室里的年轻研究员——他们盯着电脑屏幕算参数时,眼睛里也是这种亮堂堂的光。
原来不管哪个时代,人对“弄明白”的渴望,都是一样的。
苏晚晴抱着讲义站在我身边,雪粒子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银。
“明天夜校讲啥?”她问。
我望着黑板上没擦干净的“F=μN”,在雪光里泛着淡青色。
“讲‘为啥’。”我笑了,“讲机器背后的道理,讲咱们工人自己的道理。”
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玻璃上,模糊了外头的夜色。
可黑板上的算式像团火,把二十来双眼睛都烧得亮堂堂的——
那些被捂了太久的盖子,该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