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京城的门槛,不是用来跪的(2/2)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你们可以说我们没学历,没背景,没资源。但谁敢说,摸了十年枪的人,不懂枪?”
寂静降临,像雪落在屋檐。
有人想反驳,张了嘴,又闭上了。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个人不像工人,也不像学者。
他说话的方式,像一台精密仪器,把情感滤净,只留下事实与逻辑。
而这,正是这个时代最稀缺的东西。
我走下台时,没人鼓掌。
但当我经过冯老座位旁,这位一向严肃的老专家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可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当晚九点,我刚整理完资料,桌上的红色专线电话突然响起。
铃声尖锐,划破寂静。
我接起听筒,冯老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林钧,听着,今晚牵头研究所组织闭门座谈,名单上……没有你。”
“哦。”我应了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桌上那张沾着机油的图纸。
“还有句话,”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周围无人,“有人放了话——你若不在首日退场,后续所有议题,一律不开放。”我挂了电话,听筒落回原座时发出一声闷响,像一记锤敲进冻土。
冯老没再说什么,但我听得出来,他语气里的紧迫——这不是普通的排挤,是杀鸡儆猴的警告。
他们要的不是讨论,而是秩序:谁该说话,谁只能听话,早已写在那张看不见的名单上。
可笑的是,他们以为堵住我的嘴,就能堵住两千三百一十七次故障背后的声音?
我坐在招待所那张咯吱作响的木床边,盯着墙上斑驳的石灰缝,脑子里却跑着另一条线:数据不会撒谎,但人会闭眼。
既然不让我进闭门会,那就让他们连睁眼都避不开。
我抓起桌上的专线电话,拨通红星厂总机,等了足足七分钟才接通周厂长。
深夜线路紧张,每一声忙音都像在催命。
“周厂长,我是林钧。”我没寒暄,“立刻调送两箱资料来京——火种工坊近三年所有技改项目的原始记录、测试胶片、工人操作手记,全部打包,明早八点前必须到!用军供专线加急,就说……科工委临时征调。”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周厂长声音压得很低:“你确定?这动静太大,赵副厂长那边——”
“我说了算。”我打断他,“出了事,我担。”
挂断后,我从帆布包里抽出三卷红绳、一沓复写纸和几十枚图钉,又翻出苏晚晴亲手整理的《56冲常见故障图谱》,开始动手。
墙是灰扑扑的水泥面,正好当黑板用。
我把一张张图表钉上去:左边是故障节点——击针断裂、快慢机卡滞、枪机复进不到位;中间是改进方案——微调热处理曲线、护木内衬加铝筋、导气孔二次铣削;右边是实施人和验证结果,每一个名字我都标得清清楚楚,包括李卫国、老倪、小刘这些一线工人。
红绳像血管一样在墙上纵横穿梭,把散落的数据连成一张网。
这张网不漂亮,但它有温度、有磨损、有油渍,更有实打实干出来的逻辑。
凌晨三点,我退后几步看着这面“问题墙”,忽然笑了。
它不像会议室里的投影图那么光鲜,但它比任何PPT都更接近真相——技术不是空中楼阁,是从泥里长出来的根。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保洁员大妈端着水盆进来,一眼看见满墙红线、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挂在钉子上的胶片卷轴,当场愣住,手一抖,搪瓷盆“哐”地砸在地上。
她吓得往后退,嘴里念叨着“特务活动”,转身就要往外跑。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皮鞋声。
一个穿深灰呢子大衣、戴金丝眼镜的老者路过门口,目光扫过屋内,脚步猛地顿住。
他没说话,只是缓缓走进来,仔细看着每一根红线、每一份手记、每一段胶片标签上的编号。
他的眼神从怀疑到凝重,再到某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最后,他从怀里掏出相机——那种老式徕卡——对着整面墙,默默拍了三张照片。
走之前,他只留下一句:“这不该藏在屋里。”
上午九点,科工委办公室突然下发通知:
“鉴于基层单位反馈强烈,经研究决定,在正式会议前增设‘实践组’参与评审环节,由红星机械厂林钧同志担任临时召集人。”
消息像一颗雷,炸在所有人头顶。
赵副厂长派来盯梢的通讯员慌了神,冲到邮电局拍了封加急电报回厂:“林钧未退场,反被授召集权!事态失控!”
而就在招待所楼下,一辆沾满雪泥的军绿卡车嘎然刹停。
车门打开,李卫国跳下来,带着两名青年工扛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走上楼。
“你说不用帮,可咱们工人也有脾气。”他咧嘴一笑,呼出一口白雾,“这玩意儿,比嘴皮子有力。”
我打开箱子,刨花香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六套可拆解式枪机组件教学模型,每一个零件都能手动分离、组合、演示故障点。
它们粗糙,却不容忽视。
我摸着模型上那道精细的铣痕,忽然觉得,这场仗还没开打,那些曾跪着求一口饭吃的岁月,已经被我一脚踹进了风里。
窗外,朝阳正破云而出。
桌上,笔记本已翻开第一页,墨水未干。
我提笔写下:
“三大路线,终归要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