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火种不是火柴,划一下就灭(2/2)
胶片未洗,照片未发,可我知道——有些光,一旦亮起来,就再也捂不住了。
而我也终于明白,火种从来不是火柴,划一下就灭。
它是千万双手,在黑暗里一寸寸托起来的不熄之焰。
第七十个小时,雨停了。
天边泛起铁灰色的微光,像是淬过火的钢板,冷而硬地压在厂区上空。
车间里却亮得刺眼——三盏应急灯、两台示波器、一台老式投影仪,还有那台靠人手摇出来的发电机,撑起了最后一片光明。
我站在装配台前,手指微微发颤。
不是累的,是紧绷到极致后的松弛。
三十个零件,七十二道工序,三百一十二份修改日志,全部凝结在眼前这支枪上。
它通体乌黑,枪机闭锁凸榫经过七轮微调,表面做了低温磷化处理,握把弧度比原版更贴手掌。
这不是图纸上的产物,是用血汗和意志一点一点磨出来的“活物”。
我深吸一口气,将弹匣拍入枪身,扣下扳机。
第一发,清脆利落;第五发,节奏如钟摆;第十发开始连射,枪口几乎不动,只有轻微后坐力顺着肩窝传上来。
三十发打完,枪机复位,膛内无残渣,零件无过热,精度散布在1.2MOA以内。
成了。
我摘下耳罩,耳边骤然安静。可心却像被擂鼓砸着,咚咚作响。
小崔冲进来时脸都白了:“林哥!军代表来了,在办公室等着!”
我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
但我没急着走,而是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三个牛皮纸袋——一个装着全套测试数据与工艺变更记录,一个封存了群众协作名单与值班日志,第三个,是一封亲笔信。
我一笔一划写下最后一句:“若因个人出身影响项目推进,我愿主动退出。但恳请保留火种工坊现有机制——因为它不属于我,属于每一个愿意动手改命的人。”
写完,我吹干墨迹,郑重封口,亲手送往军代表办公室。
那一夜我没回家,在实验室守到凌晨。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警卫员跑来叫我:“林技术员!军代表带批复回来了,正在礼堂集合全厂干部!”
我赶到时,全场鸦雀无声。
军代表站在台上,手里拿着红头文件,声音沉稳如铁:
“新型号优化工作继续由林钧同志主持,厂方须全力配合。另,火种工坊模式列入‘基层创新典型’,上报国防科工委推广。”
话音落下,有人低头,有人皱眉,也有人悄悄抬头看我。
午后,周厂长召见我。
他没说话,只递来一份新文件:《关于设立红星厂特别技术委员会的决定》。
我的名字赫然列在常务副主任一职上,主管预研与技改,权限直达总装线前端。
“我顶不住上面的压力,但也挡不住
我没笑。这份任命太重,重得不像奖赏,倒像一场更大风暴的前兆。
走出办公室时,风已转暖。
窗台上不知谁放了一朵铁屑剪的梅花,边缘还带着毛刺,却倔强地开着。
我轻轻拾起,夹进随身笔记本。
当晚夜校,我站上讲台。
台下坐满了火种工坊的工人、学徒、技术员,甚至有几个老师傅拄着拐来了。
灯光昏黄,照在他们脸上,映出一双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我开口说:“以后我不在,你们照样能干。”
顿了顿,望着满屋沉默而炽热的脸,我说:“记住,火种不是火柴,划一下就灭;它是炉膛里的炭,只要不断添柴,就能烧穿寒冬。”
掌声雷动。
而在远处办公楼顶层,窗帘缓缓合拢,遮住了一双阴沉的眼睛。
那天夜里,我把所有交接资料整理完毕。
新职务文件下发第三天,我没有去特委会办公室报到,而是拎着一铁皮盒图纸,走进了夜校教室。
黑板上,写着一行粉笔字:
“火种工坊交接方案(草稿)”
粉笔未擦,光影斜照,仿佛在等一个人,也仿佛在等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