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谁在干活,谁说了算(2/2)
那块木匾是我亲手刷的漆,字迹粗粝却有力。
谁在干活,谁说了算。
我不需要谁赐予权力。
我要让所有人看到——真正托起这个国家脊梁的,从来不是会议室里的官话,而是车间里不肯熄灭的灯火。
第四天傍晚,风雪骤急。
我正带着夜校的几个骨干在工坊里复核返修件的数据,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寒气卷着雪粒子扑了进来。
三名身穿军大衣、肩章笔挺的军人站在门口,为首那人目光如刀,扫过满墙密密麻麻的检测记录、手绘流程图,还有那张贴在正中央、墨迹未干的“责任承诺书”——上面三百多个签名,像三百颗砸进冻土的钉子。
没人说话。
整个工坊静得能听见炉火里木炭爆裂的轻响。
老马下意识地把手里刚做完的检测具往背后藏,却被那名军官一眼盯住。
“拿出来。”
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老马迟疑了一下,还是递了上去。
那是用边角钢料焊成的简易夹具,表面粗糙,但每一道刻线都精准对齐。
军官从随身皮包里取出一块精密千分表,当众测量——间隙偏差±0.01毫米,完全达标。
他缓缓抬头,看向我:“你凭什么调动这么多人?一个没编制的技术员,连正式职称都没有,就能让全厂工人跟着你熬夜改工艺?”
灯光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我脚前。
我没有躲。
“凭他们也想打出好枪。”我说,“凭他们在三九天里蹲在机床旁,一毫米一毫米地调导气管;凭他们知道,前线战士扣下的每一发扳机,都是咱们车间里的活儿。”
我顿了顿,直视着他:“更凭——他们不信命,只信手里的活能不能过关。”
那军官怔了怔,嘴角竟微微动了一下。
他环顾四周:墙上是工人自己画的装配分解图,桌上摆着油印版的操作指南,角落里一堆废料堆中还立着几套正在试制的辅助工装……这一切,不是命令推出来的,是人心攒出来的。
良久,他收起千分表,转身前留下一句话:
“明天上午九点,军代表要来听整改汇报——主讲人,是你。”
门关上了,风雪被隔在外面,可工坊里的空气还在震颤。
苏晚晴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林钧……这意味着你将成为正式责任人。一旦失败,不只是项目移交,你可能会被追责到‘越权指挥’的地步。”
我望着窗外。
雪花一片片砸在玻璃上,又融化成水痕,像谁无声流过的血。
“那就不能再有半点瑕疵。”我说。
当夜,火种工坊灯火通明。
我没有让大家回去休息。
所有人重新排班,三轮全流程实操演练,每一个环节由不同班组交叉验证。
我亲自盯着每一份数据,反复校对热处理曲线与回火温度参数。
每个人必须背出关键节点的公差范围和应急处置步骤,错一个数字就重来。
凌晨两点,小李嫂端来最后一锅姜汤。
她看着我们这群红着眼睛还在较真的“疯子”,忽然说:“以前总听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可啥时候真轮到我们说话?现在我才明白,话不是喊出来的,是干出来的。”
我点点头,把最后一张草图钉上墙面。
黑板上的时间表已精确到分钟,整改方案的每一个字都经得起推敲。
我不再是那个躲在废料堆里偷学图纸的学徒工,也不是靠冯老撑腰才敢开口的技术员。
我是这个项目的底气。
次日上午九点整,会议室座无虚席。
军代表坐在主位,身后两名专家打开笔记本。
周厂长、赵副厂长并排而坐,脸色各异。
苏晚晴坐在技术科角落,悄悄朝我点头。
我没有用幻灯机——根本没有。
只拿了一块旧黑板,一根粉笔,外加三张手绘剖面图。
从击锤运动轨迹讲起,到阻铁翘曲如何引发连锁故障,再到新检测具的设计逻辑与批量返修的可行性路径……我讲得慢,但清晰,像把一把生锈的枪一点点拆开,露出里面的病灶。
军代表频频点头,中途只问了一句:“你说的这套检测法,能在三天内覆盖全批次吗?”
“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六十七。”我答,“另外,所有参与班组都签署了质量追溯承诺书。”
他笑了。
会议结束前,他忽然转向全场领导:“枪出问题的时候没人管,工人自己修好了,反倒没人敢认?”语气不重,却如雷贯耳。
然后,他站起身,宣布:
“整改方案批准执行,后续优化由红星厂牵头,具体负责人——”目光落在我身上,“就这位同志吧。”
散会后,赵副厂长摔门而去,椅子翻倒在地板上,响得整个走廊都听见了。
而在资料室深处,管理员正提笔写下新入库档案的编号:
07801,负责人:林钧。
活干成了,话也就响了。
可我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