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没椅子,就搭台子(2/2)
可我知道,他已经怕了。
怕的不是我违规,而是怕这种不需要他点头也能运转的力量,正在悄然生长。
夜深了。
我和苏晚晴留在实验室整理今天的磨损数据。
煤油灯昏黄,她在纸上画曲线,笔尖沙沙作响。
忽然,她停了下来。
眉头微蹙,盯着某一行读数看了很久。
“不对……”她低声说,“这批样件的磨损集中在右侧导轨。”
我抬起头。
她抬起眼,镜片后眸光锐利如刃。
“不像均匀疲劳。”第五天深夜,实验室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像是被窗外北风一口一口吹得喘不过气。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盯着桌上摊开的三十七份弹膛烧蚀数据图。
纸页边缘已被手指摩挲得发毛,每一道曲线都像刻进骨头里的记忆。
苏晚晴坐在我对面,发髻松了半边,一缕黑发垂在额前。
她没说话,只是反复比对着两组不同批次的磨损痕迹,笔尖在纸上轻轻点着,像在敲一面战鼓的鼓心。
突然,她停住了。
“不对。”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我的神经,“这批样件的磨损集中在右侧导轨——你看这里,深度偏差0.18毫米以上,分布也不对称。这不是材料疲劳,更不像正常磨损。”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抬起头,镜片后那双眼睛亮得惊人:“这是受力偏移,是动态过程中某个环节出了问题。”
我一把抓过图纸,指尖顺着导轨轨迹滑动,脑子里飞速回放过去五天的射击测试影像:枪机闭锁瞬间的抖动、连发时的微小错位、回收零件上的划痕方向……一个个零碎画面开始拼接。
忽然,一道闪电劈开迷雾。
“不是材料问题!”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过水泥地,发出刺耳一声响,“是闭锁凸笋的角度!咱们一直按56式的标准修配,可现在用的是减装药训练弹——初速低、闭锁慢,枪机向前运动的时间变长,导致凸笋进入节套时没能完全对正!”
我几乎是扑到桌边,抓起一支铅笔,在废纸背面飞快勾画:一个倾斜切入的引导面,像刀锋般削去前端直角,形成35度斜坡。
“加个导入斜面!”我语速极快,“让凸笋提前咬合,缓冲撞击力,强制校正轨迹。这不只是修配,是重构受力路径!”
苏晚晴凑近看,呼吸几乎贴上图纸。
她沉默几秒,忽然低声说:“这个设计……比《轻武器手册》里提到的预补偿结构还要精细。你从哪儿学的?”
我手一顿。
我能说什么?
说我三十年后见过数字化仿真下的应力云图?
说我看过无数因闭锁不稳导致炸膛的事故报告?
我只能苦笑:“我不是天才,只是……见过太多枪倒下时的样子。”
话出口便后悔了,赶紧收住。
我把草图迅速折好,塞进档案袋,用红笔写下:“方案乙·待验证”,又重重盖上“火种工坊·非正式立项·严禁外传”字样。
那一夜,我们没再说话,只把所有原始记录重新归档,标注异常项,附上改进推演过程。
每一笔签名,我都写得格外用力——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告诉将来翻看这些纸的人:这条路,是我们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第七天上午,冯老拄着拐杖进了工坊,脸色严肃得反常。
他把我叫到角落,压低声音:“科工委专家昨夜打电话问周厂长,‘那个自建平台搞测试的年轻人,进展如何?’”
我心头一跳。
冯老盯着我:“周厂长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回了一句——‘他们在搭台子唱戏,锣鼓敲得挺响。’”
我怔住,随即笑了。
这话说得多妙啊。
不是违规,不是越权,而是——锣鼓已响,戏已开场。
当天下午,我回到实验室,将这三天积累的所有东西:工人手绘的结构变更图、夜班记录表、磨损对比照片、甚至包括那张写着“方案乙”的草图复印件,统统整理成三册厚本。
封面统一印上黑色宋体字:
《火种计划·内部存档·副本001003》
我去厂部资料室亲自递交。
管理员老陈接过时愣住了:“这……跟正式项目档案规格一样?”
“按规定,”我平静地说,“群众性技术革新成果,必须备案留存。”
他迟疑着盖章登记,手微微发颤。
而就在我转身离开时,余光瞥见走廊尽头一道身影缩进阴影——赵副厂长站在那里,手里捏着一张纸条,脸色铁青。
风雪未歇,寒意刺骨。
但我知道,有些事已经变了。
台脚,已扎进冻土。
而此刻,厂部会议室的日历刚刚翻到下一页——
周一晨会,紧急召集令即将下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