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出差也能踩出坑(2/2)
下午两点五十分,最后一次调整完毕。
三点整,电源重启。
送料机构缓缓推进,模具闭合——咔!一声清脆合模响彻车间。
一次成功。
第二次,第三次……连续十次自动循环,无一偏差。
围观的技术员们愣了半天,有人喃喃道:“这法子……比图纸还灵。”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收起那把用旧了的小锤,放进工具包里。
夜色渐深,车间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交谈与争论。
我站在窗边,看见几道身影朝招待所走来,为首的正是厂总工,手里还拿着今晚的运行记录。
他们来找我了。
但我清楚,真正重要的,从来不是谁解决了问题——而是,为什么只有我看出了问题?
夜还深,五〇八厂的会议室却亮如白昼。
我刚泡上一碗粗茶,门就被猛地推开。
总工领着一队技术骨干鱼贯而入,人人手里攥着记录本,眼神里有疲惫,更有压不住的急切。
王组长走在最后,风衣都没脱,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像在重新打量一件原本被低估的工具。
“林工,”总工嗓音沙哑,“能不能……从头讲一遍?”
我没有推辞。
转身在黑板上钉上几张照片——第一张是红星厂废料库里那台锈迹斑斑的清渣机,链条上加了段弹簧缓冲装置;第二张是小李嫂蒸饭箱外缠绕的一圈铜管,连着热水桶;第三张,是我们车间角落一个被焊死的旧油缸,现在正充当液压蓄能器。
台下有人皱眉:“这些……跟锻压机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我拿起粉笔,在黑板中央画了个圆圈,“你们以为我在修机器?不,我在听人说话。清渣机咔咔响,是因为老师傅说‘震得手麻’;蒸饭费煤,是食堂大妈念叨‘火气都跑天上去啦’;油缸爆过三次,是维修组老刘蹲在边上骂‘这玩意儿憋着劲儿呢’。”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你们这儿的地基下沉,没人报过案,因为大家觉得‘新浇的水泥还能错?’可我在招待所听见两个夜班工人聊天,说‘最近厂房晚上总有响动,像地在喘气’。就这一句闲话,让我第二天去敲了底座。”
会议室一下子静了。
“你们缺的不是精密仪器,也不是苏联图纸,”我把粉笔头轻轻拍在桌沿,“是听得见声音的耳朵。”
有人低头记笔记,有人抬头看我,眼神变了。
不再是看个临时调来的“外援专家”,而是看一个能把抱怨变成方案的人。
会开到凌晨两点。散场时,王组长没走,站在门口等我。
“你这套方法论,”他声音低沉,“能不能写成手册?发到各厂试点推行?”
我笑了:“可以,但得叫《来自灶台边的诊断术》。”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笑得很轻,却很重。
返程那天,雪停了,天光惨白。
火车缓缓驶出山沟,铁轨吱呀作响,像某种未尽的余音。
苏晚晴的电报送到了车厢——部里通知,原定发言时限由十分钟增至二十分钟,且特别注明:“分享可复制的基层创新机制”。
我靠在窗边,掏出随身笔记本,翻到“全国技改大会发言提纲”那页,笔尖顿了顿,写下第一句:
“真正的技术革命,从来不始于实验室,而始于一个老师傅蹲在炉子前,说‘这儿不对劲’。”
字落下,心也落了地。
合上本子,望向窗外飞驰的雪野——千里冰封,万里荒原,可我知道,这片沉默的大地上,早已埋下了火种。
而在千里之外的红星厂深处,某间锁着门的暗室里,赵副厂长正对着一张偷拍的照片冷笑。
那是我在五〇八厂车间与工人们围站讨论的瞬间,背景墙上写着:“欢迎兄弟单位指导”。
他指尖轻点照片中我的侧脸,喃喃道:“你以为你是去解决问题的?不,你是去留下把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