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老冯头要开讲了(2/2)
而最上方,用红笔圈出三个字:
潜力点。
我盯着黑板上那张“潜力分布图”,红笔圈出的三个字像烧红的铁块,烫在每个人心上。
“潜力点。”
不是凭空喊口号,不是拍脑袋上项目。
这张图里每一笔数据,都是我和苏晚晴蹲在车间角落,借着车床运转的间隙,一笔一笔问出来的。
哪个工龄段的工人提过改进意见?
哪些车间废品率高但没人敢动?
文化程度低,不代表脑子笨——老倪不识几个字,可他对炉火的感知,比热电偶还准。
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像锤子砸进沉默的深井:“我们常以为革新是工程师的事,但真正的痛点,永远在操作台前。一个不会画图的老工人,可能比我们会算。”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
十二排木椅没人挪动,连书记端起的茶杯都停在半空。
只有窗外梧桐枯枝轻颤,割裂了斜照进来的冬日余晖。
然后——
“啪。”
一声清脆的击掌声,从第一排中央传来。
冯老站了起来。
他拄着枣木拐杖,呢子大衣肩头还沾着早晨落的霜,帽檐下的白发被屋内灯光映得发亮。
他一步步走到黑板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没看我,而是盯着那五个大字——“人民的科学”。
抬手,粉笔划动。
一圈,完整地围住了那五个字。
粉笔尖顿了顿,又缓缓写下一行小字:
“活的技术,生于泥土,长于实践。”
随后,他转身,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如重锤落地:
“我教了四十年书,带过上百学生,可今天……是我第一次看见‘活’的技术。”
有人喉结滚动,有人低头记笔记,更多人只是怔怔望着这个向来冷硬、从不轻易赞许的老权威。
他继续道:“过去我说‘群众搞技改是胡闹’,现在我看,是我们这些‘专家’太脱离实际了。”顿了顿,语气陡然坚定,“我建议,将‘火种工坊’纳入厂技改委员会直属单位,经费单列,人事自主,直接向总工汇报。”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开。
直属单位?
经费单列?
这意味着我们不再是个临时拼凑的“业余小组”,而是正式编入体制的技术力量!
我站在讲台上,手心微微出汗。
不是因为激动,而是终于看清了一条路——一条把草根智慧真正接上国家机器的通路。
散会时人群迟迟不愿离去,有人上来拍我肩膀,有年轻技术员追着问图表怎么做的。
我没多留,拎起文件夹就往外走。
刚出门口,苏晚晴突然从廊柱后闪出来,一把拽住我袖口。
她眼神清冷依旧,可指尖微颤:“调度科刚接到部里电话。”她压低声音,像怕被风听见,“有人举报‘火种计划’搞‘技术*****’,否定专家领导,鼓吹‘工人乱改设备’,下周要派工作组下来查。”
我脚步一顿。
寒风从走廊尽头灌进来,吹得窗框嗡嗡作响。
我低头看着自己左手——那道焊枪烫伤的旧疤横贯指根,是去年抢修电弧炉时留下的。
那时没人信我能修好,说我一个学徒工瞎逞能。
结果呢?
省下三万块进口配件费,还顺手优化了冷却回路。
我轻轻摩挲着那道疤,忽然笑了。
“查?”我嗓音低哑,带着一丝冷意,“正好。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带着油污的真理。”
苏晚晴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松开手:“你去哪?”
“资料室。”我头也不回,“把这半年所有技改记录重新归档,原始数据、现场照片、测试报告,一份都不能少。我要让工作组翻每一页时,都闻到机油味。”
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跟上来半步。
夜色渐沉,厂区路灯次第亮起,昏黄光晕洒在雪地上,像未干的锈迹。
路过值班室时,门虚掩着。我本想进去道声谢,推了推,没开。
第二天清晨打扫卫生的小工说,冯老昨夜待到十一点,走前留下一张便签,塞在抽屉最深处。
我找出来,展开。
纸已泛黄,字迹却更显苍劲,墨浓如血:
“守住底线,但别熄灭火种。”
我将它折好,放进胸前口袋,贴着心跳的位置。
而此时,厂门外通往市区的土路上,积雪尚未清扫。
远处天边,一抹灰蓝正缓缓撕裂晨雾。
似乎有什么,正在碾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