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讲台下的三角尺(2/2)
一、误差会呼吸
二、工人的手感是有单位的
三、为什么0.01毫米有时比10毫米更重要
四、知识不该锁在抽屉里
五、我们正在重建“标准”
写完最后一个字,天已黄昏。
我合上本子,忽然听见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缓慢、沉重,像是每一步都在犹豫。
抬头望去,油印室的门虚掩着。
门缝里,似乎有个人影站着,一动不动。无需修改
中文译文:
暴雨洗过的傍晚,空气里还弥漫着水汽。
我站在车间外的水泥台上,望着油印室那扇小窗——灯没亮,但窗帘缝里透出一个人影,静得像块石头。
是周文彬。
我没过去,也没喊他。
这间屋子很小,却承载着千斤重的过往。
从前他是讲台上的“活标准”,我们是台下抄笔记都怕写错一笔的学徒;如今他的权威被一场场现场教学、一本本油印的《十讲》一点点瓦解。
可我知道,他不是输给了谁,而是被现实一寸寸逼到了墙角,被迫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变了模样。
风从厂房缝隙钻进来,吹得铁皮屋顶哗啦作响。
我想起那天他在黑板前收走我三角尺时的眼神——不是凶狠,而是痛苦。
仿佛我在亵渎一门宗教。
可现在,他走进了这间曾由他亲手掌管的油印室,没有通知任何人。
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直到二十分钟后,那扇门轻轻开了一条缝,他佝偻着背出来,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有眼角几道褶子在暮色里格外深。
第二天清晨,我去取新一批讲义时,发现叠得整整齐齐的油印纸最上面,多了一本书。
俄文原版《金属工艺学》,封皮是暗褐色的布面,边角磨得发白,一看就是被人常年摩挲的老物件。
我心头一震——这种书当年全厂就三本,苏晚晴说过,周文彬把它当命根子,连技术科借阅都要登记三天。
翻开扉页,一行钢笔字赫然入目:
“赠予能听懂钢铁说话的人。”
字迹苍劲,落款无名,但我认得出那力道,是他用尽一生信念写下的退场宣言。
我指尖微微发颤。
这不是妥协,是传承。
一个把图纸奉为圣经的老派知识分子,在目睹三百工人围在锻床前讨论回弹系数后,终于低头听见了机器真正的声音。
我把书抱在怀里,走进晨光中。
远处自学小组已经开始集合,有人举着自制的卡尺比划,有人蹲在地上画受力图。
小郭看见我,一路小跑过来:“林工!昨晚我梦见胡克定律(F=kx)变成真的了!弹簧真的按我说的变形了!”
我笑了,把书递给他:“那你该谢谢周师傅——没有他当年逼你画满一百张标准图,你现在也看不懂误差里的‘人话’。”
周五夜,冲压分厂灯火通明。
原本只能容纳百人的车间,挤得连过道都没空地。
大刘搬来几个木箱当讲台,赵红梅带着女工组占了最前排,天车上探出半个身子的老师傅正拿对讲机传话:“三号位坐满了,让后面的人爬桁架看!”
我没带教案,只从废料堆捡了根报废传动轴,往支架上一放,说:“今晚不讲课,我们一起来修它。”
全场鸦雀无声。
“大刘,你先看跳动。”
老锻工撸起袖子,拿百分表测了三遍,报数时声音都在抖:“左端偏0.18毫米,校直过头了。”
“小郭,算偏心距。”
小伙子掏出本子狂写,铅笔尖断了两次,最后抬头:“如果冷压矫正,至少要施加2.3吨反力,但轴肩会屈服。”
“赵红梅呢?你提过热校直。”
她站起来,脸通红:“我……我觉得可以局部加热到650度左右,配合顶杆缓慢校正。但我们得做个简易温控标记,不然容易过烧。”
三人话音落下,车间静了几秒。
然后,不知谁先鼓了掌,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掌声轰然炸开。
我没有总结,也没有点评。只是默默退后一步,站进人群里。
有人拍我肩膀,有人朝我点头,目光不再是仰望,而是同行者的确认。
我抬头看向角落。
苏晚晴坐在那儿,膝上摊着日记本,正低头写字。
灯光斜照在她侧脸,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场火,已经不需要我再举着火把走在前头了。
而就在我转身收拾工具时,远处调度室的电话铃骤然响起,急促、尖利,像是撕破夜幕的一道裂口。
值班员老赵接起听筒,脸色瞬间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