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焊枪下的选择题(2/2)
他愣住,随即嘴角慢慢扬起,像在黑暗里第一次看见光。
那一刻
而我们,正在锻造一把刺破黑夜的刀。
周三下午,试验车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铁灰色的压力测试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炮管横卧其中,两端密封,连接着粗大的油压管线。
整个厂房安静得能听见空气凝结的声音。
所有人都盯着墙上那块老旧的压力表——指针缓缓爬升,每跳一格,心就沉一分。
1600MPa,稳住了。
人群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气,像是绷紧的弦松了半寸。
我站在控制台前,手心里全是汗,指甲掐进掌心都没知觉。
这已经是我们第八次尝试。
前七次,炸过三次,裂过五次。
每一次失败都像在胸口剜一刀——不是因为累,是因为时间真的不多了。
“穿山甲”项目三个月倒计时,已过去六周。
1700MPa!
压力继续上扬,炮管表面开始泛出细微的金属震颤,像野兽低吼前的战栗。
突然,“嗡”的一声警报尖锐响起!红灯爆闪!
“变形超限!”质检员失声喊道。
我死死盯着观测窗——管体焊缝处赫然出现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但……没断!
承压结构仍在!
军代表皱眉走近,眼神冷峻:“离1800还差5%,而且有缺陷。上级不会接受‘差不多’。”
没人说话。
有人低头擦汗,有人悄悄退后一步,仿佛那根炮管随时会炸开,把所有希望一起撕碎。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又是一次徒劳的挣扎。
可我不信。
“切样送检。”我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杂音,“我要看裂纹起源。”
赵红梅立刻带人动手切割取样。
二十分钟后,显微镜图像投到白布上:一条蜿蜒的黑色裂痕从焊缝边缘延伸而出,像毒蛇咬进了母材。
“热影响区脆性断裂。”她低声说,“晶粒粗大,残余应力集中。”
我盯着那张图,脑子里飞速翻腾——前世资料里的关键词一个个蹦出来:焊接顺序、热输入分布、相变应力释放路径……
忽然,一个念头炸开!
“不是材料不行。”我猛地抬头,声音震得自己耳膜发麻,“是焊接顺序错了!”
全场一静。
“我们一直按苏联手册来,中心起弧,对称外扩。可他们的钢韧性强,散热均匀。我们的炮钢碳当量高,淬硬倾向大,中心先焊等于把应力全锁死在里面!”
我抓起粉笔冲向黑板,唰唰画出焊接路径:“必须改!从外缘开始,分段跳跃,逐步向心合拢——让热量有路可逃,让应力提前释放!”
没人接话。
七次失败,换来的不是质疑,而是沉默的信任。
陈明远第一个点头:“我算过热场分布……你说得对。”
老杨头拄着拐杖走过来,眯眼看了半天,哼了一声:“当年我焊锅炉裂过三回,就是这么改过来的。你们这些大学生啊,光看书不看铁。”
一句话,破了僵局。
当晚,我们重编工艺卡,调整夹具,连焊枪摆角都重新标定。
每个人眼里都有火——那是被打趴下七次后,终于看见胜机的光。
周五傍晚,新工艺首件试制。
天边火烧云翻滚,像熔化的铁水泼洒在天空。
我穿上防护服,拎起焊枪,站到操作位前。
苏晚晴不知何时来了,站在观察窗外,双手攥着衣角,一动不动。
我朝她点点头,放
“引弧!”
“啪——”
刺目的弧光骤然撕裂暮色,蓝白色电弧舔舐金属边缘,火星如星雨飞溅。
整条焊缝我必须一气呵成,不能停顿,不能补焊。
这是生死线,也是荣耀线。
一圈,两圈……焊道渐次闭合。
到最后收尾段,我没急着熄弧。
反而放慢速度,降低电流,像父亲教我写毛笔字那样,一笔一顿,沉稳收锋。
焊枪停下那一刻,车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只有金属冷却的噼啪声,像心跳,在黑暗中回响。
质检员快步上前,用放大镜检查焊缝,又拿探伤仪扫了一遍。
许久,他抬起头,高高举起右手——拇指向上!
人群炸了!
梁副厂长冲上来一把抱住我,声音都在抖:“成了!真成了!”
小刘挤进来,满脸激动:“团省委要推你当青年标兵!下周开会表彰!”
我还没开口,远处汽笛长鸣——呜——呜——
那是高炮联调成功的信号,与三年前我拖着行李走进厂门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我摘
夕阳倾泻在铁轨上,金红如血,仿佛无数条路在燃烧。
可我知道,这条路,才刚刚烧红。
夜风穿廊而过,吹得空荡的车间像座巨大的墓碑。
我转身,默默拾起角落那盏马灯,踩着碎铁屑走向厂区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