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老黄牛不光会喘气,还会算账(2/2)
然后补了一句:“别信手熟,信数据。”
小赵愣住了,反复念着这六个字,眼睛越来越亮。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开始“听见”了。
机器的声音,原来真的能听懂。
而当我擦掉最后一行公式,抬头望向窗外时,月光正照在T68新装的阻尼支脚上,金属与橡胶的接缝泛着冷光,像一道愈合的伤疤。
我忽然有种预感——
有些东西,已经挡不住了。周三,技术革新交流会。
厂礼堂坐得满满当当,连窗台上都挤着人。
军管组组长坐在前排,手里捏着笔记本,神情严肃。
赵工在台上念完月度生产报表,突然话锋一转:“”
我愣了一下。
台下目光刷地扫过来,像探照灯打在我脸上。
有好奇,有怀疑,还有韩建国那双藏在人群里的阴冷眼睛。
我不该上去。
一个“成分不好”的学徒工,站在这讲台上本就是破格。
可我知道,这不只是个讲经验的机会——这是把“数据思维”塞进这些人脑子里的第一道门。
但我没讲镗床。
我从帆布包里抽出一张泛黄的大纸,钉在黑板上。
是手绘的车间设备平面图,六台老旧机床被红圈圈出,连线成片,下方标注着地基混凝土厚度、桩基深度,还有一条波浪线贯穿其中——那是地下供水管走向。
“这不是修一台机器的问题。”我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底下嗡嗡的议论,“是整个东区地基承载力不足,加上水泵周期性冲击,形成了低频振动场。T68只是最先扛不住的。”
全场静了两秒。
刘瘸子拄着拐站起来,眉头拧成疙瘩:“你这是要把全厂机器都听一遍?”
我没答,指着C52车床的位置:“这台,主轴箱刚性连接,底座已有微裂纹,共振放大系数估算超限。建议加装橡胶阻尼垫,同时调整常用转速区间,避开8.3Hz临界点。”又指向M71磨床,“这台更危险,砂轮主轴精度要求高,轻微振动就会报废工件,必须提前干预。”
韩建国突然笑出声,嗓音刺耳:“哎哟,搞得好似你是机器亲爹!啥都能算出来?那你算算明天食堂有没有玉米糊?”
有人跟着哄笑。
我只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下周,C52主轴箱会裂。如果没人处理,螺栓先断两根,然后底座裂缝延伸超过十五厘米——到时候抢修,至少停机三天。”
笑声戛然而止。
刘瘸子脸色变了:“你吓唬谁呢?”
“不是吓唬。”我收起图纸,“是预警。我们可以等它坏,也可以现在动手改。”
说完,我转身下了台。
没人鼓掌。空气僵得像冻住的机油。
但我知道,有些人已经动了心思。
周五夜班,零点十七分。
我正蹲在M71旁记录摆锤偏角,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金属骨骼断裂的呻吟。
紧接着,警铃撕破寂静。
“C52出事了!”小赵从走廊飞奔而来,脸白得像纸,“主轴箱螺栓断了两根!维修组撬开底座一看——裂缝快到法兰边了!”
我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那一刻,我不是庆幸自己说中了,而是感到一种沉重的确认:那些数据、推导、公式……它们不是我脑子里的幻影。
它们是真的在运行,在影响现实,在决定一台机器的生死。
消息像野火燎原,半夜就烧遍全厂。
周六清晨,维修科调出近半年故障台账,苏晚晴亲自比对时间轴——七次突发性主轴异常,五次发生在水泵满负荷运行的凌晨两点至四点,误差不超过三分钟。
她站在空荡的车间中央,抬头望着我们地下室墙上那行粉笔字:
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字迹微微发颤。
她忽然觉得,林钧做的从来不是修机器。
他是给这些轰鸣的钢铁,重新立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