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白面馒头不是恩赐(2/2)
线条纵横交错,用红蓝铅笔标注着人事关系、资源流向、审批节点。
有些名字打了叉,有些被圈了起来,中间一根粗黑的主线,从后勤组蜿蜒向上,穿过供销科,直指某个从未公开露面却处处留痕的名字。
刘瘸子拄着拐杖进来,看了眼墙上的图,脸色变了。
“你……要把这张网翻过来?”他声音压得很低。
我没有回答,只是拿起粉笔,在图中央重重画了个圈。
粉笔灰簌簌落下,像雪。
下午三点,锻压车间的余温还残留在铁皮墙上,我站在地下室那盏摇晃的煤油灯下,盯着墙上那张用红蓝铅笔勾勒出的权力结构图。
线条像血管一样在泛黄的牛皮纸上蔓延,每一根都连着一段沉默的腐败。
刘瘸子拄着拐杖站在我身后,喘息声混着地下潮湿的霉味,在狭小空间里格外清晰。
“你现在不缺证据,缺的是‘正当理由’。”我转身面对他,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进冻土,“王老虎倒了,他们以为换个人就能风平浪静?可物资照样流出去,油耗照样超标,老耿照样吃不上一口白面馒头。这不是人的问题,是制度被钻了个窟窿,而有人天天往里塞黑货。”
刘瘸子眯起眼,目光扫过图上那条从后勤组蜿蜒而上、最终指向副厂长办公室的粗线,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你想动这个?凭啥?就凭你一个见习技术员写的几张纸?”
“我不靠纸。”我拿起粉笔,在“供销科”和“运输队”之间画了个虚框,“我靠‘项目’。”
他一愣。
我继续道:“军管组上周刚发通报,要求各单位开展‘战备物资流转效率提升行动’。这是政治任务,谁敢拦?我就以响应号召为名,搞个试点——重点物资全程留痕管理。”
“留痕?”他皱眉。
“对。”我嘴角微扬,“每批物资出库登记双人签字,中途设三个打卡点,拍照记录时间地点,回程复核影像与台账。表面是提效率、减损耗,实则是把过去暗箱操作的路全都晒在阳光下。”
刘瘸子怔了两秒,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烟熏黄牙:“你这哪是搞项目?这是给老鼠道装摄像头啊!等他们再想偷偷摸摸运柴油换粮票,得先问问相机答不答应!”
我也笑了,但心里没半分轻松。
这不是反击,是布网。
一旦启动,就意味着我正式向那个藏在幕后的影子宣战。
“最难的不是执行,是立项。”我说,“这份建议书必须看起来毫无威胁,又让人无法拒绝。”
当晚,我在宿舍昏黄的灯泡下改了七遍稿子。
标题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关于建立重点物资数字化台账的试点建议》。
用词全是“优化流程”“减少误差”“服务生产”,半句不提监督、审计、反腐。
附录里,我列了一组触目惊心的数据:“当前人工登记误差率达7.3%,按年周转量测算,相当于每年无故流失三千公斤特种钢材——足够装配两辆军用卡车。”
周五傍晚,我把报告交到了刘政委案头。
他翻得很慢,一页一页,眉头越锁越紧。
窗外夕阳西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重,像压在地上的铁轨。
良久,他抬眼看着我,声音低沉:“林钧,你想要什么权限?”
我没有立刻回答。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很久。
终于,我低头说:“只要一间带锁的小库房,和一台能打字的旧打字机。”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寂静。
他知道我不图钱、不抢权,可恰恰是这种“无所求”,才最令人忌惮。
但他也明白,这事若成,上面有交代,
不成……责任也是我背。
夜色渐浓,我走出办公楼,踏上厂区北侧那道缓坡。
寒风吹在脸上,刺骨却清醒。
回望这片灯火零落的厂区,我知道——那一纸建议,已悄然撬动铁饭碗最硬的那块边角。
这一次,我不再跪着讨一口饭。
我要站着,重新定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