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谁在替我扛雷(2/2)
我回到锻模仓库,拿起扳手开始擦工具。
夕阳斜照进来,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一根钉进水泥地的铁桩。
油污沾在布上,蹭不掉,就像这几天压在我胸口的那块石头——那份匿名推演,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随时可能落下来砍断我的命。
可现在不一样了。
赵工今天站上板凳讲话那一刻,我就知道,雷,已经被转移了。
不再是“林钧写的怪东西”,而是“群众技术革新成果”。
四个字,重如千钧。
在这年代,谁敢说群众错了?
谁又能轻易否定一个“集体智慧”?
我低头继续擦扳手,指节发僵。
不是怕,是绷得太久后的疲惫。
苏晚晴替我顶下的那一枪,我没忘。
她站在技术科会议室中央,声音冷得像冰:“数据无罪,求真是技术人员的天职。”一句话,把所有质疑压了下去。
可她不知道,她在替我扛雷。
脚步声由远及近。
沉稳,不疾不徐,踩在结霜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回响——但我知道是谁。
刘政委。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影子盖住了半间屋子,像一道无声的审判。
但他也没问审查的事,没提保卫科的调查,只淡淡开口:“那份推演的手稿……是你和赵工他们一起搞的?”
空气凝住了一瞬。
我缓缓放下扳手,用袖口抹了抹手心的油渍,语气平静:“赵师傅牵头,我们几个打下手。他常说,老师傅的经验不能烂在肚子里,得传下去。”
我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经过锤炼。
我不是在撒谎,是在编织一张更结实的网——把真相裹进合理性的壳里。
他盯着我看很久。
目光如探针,一寸寸刮过我的脸,像是要挖出藏在皮肉下的真实念头。
然后,他忽然点头:“好。群众路线,就得这么走。”
我心头一松,几乎没控制住呼吸的节奏。
他转身要走,却又顿住,背对着我说:“有些话,不用自己说;有些人,不必自己扛。”
门轻轻合上。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桌上几张草图微微颤动。
我慢慢攥紧了手中的扳手,金属的凉意渗进掌心。
活下来了。
这局,我赢了第一步。
不是靠硬刚,是把“金手指”种进土壤,让它长成谁都拔不动的树。
从此以后,没人能再以“境外思想”“个人主义”为由封杀它——因为它已经是“集体”的一部分,是“工人阶级智慧结晶”。
可我也清楚,这只是暂时平息。
真正的风暴,从来不会只来一次。
夜越来越深。雪停了,天地一片死寂。
凌晨前的寒气最刺骨。
我正准备离开,忽听档案室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
门虚掩着,一缕昏黄的灯光漏出来。
我走过去,轻轻推开。
苏晚晴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份刚油印好的资料。
封面写着:《铸造缺陷预判与工艺优化指南(初稿)》,署名是“赵工领衔,技术协作组编撰”。
她正翻到最后一页。
那里,角落里有一行极小的铅笔字,只有我能认出:
“真正的知识,藏在每一次失败的炉火里。”
她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停了很久。
窗外风雪渐歇,玻璃上结满了冰花。
但她的心跳,却比任何时候都乱。
我知道她懂了。
那不只是技术总结,是我留下的暗语,是我们之间无需言明的默契——我在教所有人如何“看见”我所看见的,而她,正在被我悄悄拉进那个只有我们俩才懂的世界。
就在这时——
远处,一声尖锐的铃声撕破寂静!
叮——!叮——!叮——!
锅炉房方向,警铃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