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借调令比红头文件还烫(2/2)
她根本不是顺路,她是专门送来的。
我翻开资料,心跳陡然加快。
图纸上的结构、受力分布、加工难点……竟与我记忆中某型坦克传动箱高度相似!
那是在现代研究所参与预研时见过的难题,当时用的就是斜面预压夹紧法,配合动态补偿支撑,才解决了薄壁件在高速铣削下的变形问题。
记忆碎片如闪电划过脑海。
但我不能照搬,也不敢提“未来技术”。
我只能低头,在纸上写下:“建议将六道铣削工序合并为两道,基于现有设备刚性评估及切削力模拟分析……”
旁边的小陈凑过来一看,呼吸都变了。
“你……你怎么知道这六道工序能合?”他声音发抖,“我们组讨论一个月,最多敢减到四道!”
我没回答。只是继续写下去,笔尖沙沙作响,像磨刀。
直到夕阳斜照进走廊,我把方案草图翻到最后一页,轻轻合上。
马文彬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冷眼看着我。
而我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没开始。
明天的项目会上,他会问:“你说斜面预压合理,依据何在?”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渐暗的天空。
到时候,我会让他亲眼看见——什么叫,用现实说话。
清晨的霜还没化,我踩着冰碴子进了厂区大门。
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可我心里却烧着一团火。
昨夜几乎没合眼,脑子里一遍遍推演今天项目会上的每一个细节。
我知道,马文彬不会善罢甘休,他那一问不是求知,是杀招——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钉死在“不懂规矩”的耻辱柱上。
但我不怕。
因为我手里攥着的,不是理论,是铁一般的现实。
八点整,联合攻关组第一次技术协调会在主楼三楼召开。
会议室烟雾缭绕,十几双眼睛盯着我这个“借调来的临时工”。
马文彬坐在主位侧边,嘴角挂着冷笑,像是等着看死刑执行。
“林钧同志,”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你提的斜面预压夹紧方案,跳过了三道工艺验证流程,直接建议合并工序。你说它变形小、效率高,那我问你——依据何在?”
来了。
所有人屏息凝神。
有人低头记笔记,有人悄悄抬头瞄梁副厂长的脸色。
我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站起身,对着门口喊了一声:“老张,进来吧。”
门被推开,两个工人抬着一块厚重的铸铁试件走进来,放在试验台中央。
另一块,则已经装上了我设计的楔形压紧机构。
“这是两块完全相同的45号钢箱体毛坯,”我的声音不急不缓,“左边这块,用咱们厂现行的四点螺栓压板固定;右边这块,采用我设计的斜面自锁楔块预压结构。接下来,我们模拟高速铣削时的切削力,加载到相同位置。”
有人嗤笑:“搞什么花架子?百分表能说明什么?”
我没理他,只对操作员点头:“开始加力。”
千斤顶缓缓升起,金属发出细微的呻吟。
两块试件边缘各接了一块百分表,指针轻轻颤动。
左边那块,数值一路爬升——0.08、0.10、最终定格在0.12。
右边那块,指针微微一跳,然后……几乎不动。
最终读数:0.03。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连梁副厂长都直起了身子,眯眼盯着那两块表。
我转过身,看着马文彬:“您刚才问我依据?这就是依据。我没有发表过论文,没有留洋背景,也没有资格进国家研究所写报告。但我这双手,在车床上摸了三百多个日夜。每一丝震颤、每一道划痕、每一次报废,都是我和机床的对话。”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你们要出处?好,我现在告诉你们——它的出处,不在苏联手册里,不在国家标准里,而在我们自己车间的地沟油泥里,在那些被当成废料扔掉的残次品里!”
话音落下,没人鼓掌,可空气变了。
一种沉甸甸的东西落了下来,压住了所有轻蔑与质疑。
梁副厂长缓缓合上笔记本,写下一行字:“同意试行,责任由我承担。”
那一刻,我知道——我不是被允许进入战场的人,我是撕开防线闯进去的。
散会后,我刚走到走廊尽头,脚步一顿。
苏晚晴站在窗边,藏蓝工装衬得她身形清瘦如松。
她没说话,只是递来一枚黄铜打造的小牌,上面刻着三个字:东风3。
“以后进出核心区要用这个。”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她转身要走,却又停下:“他们以为借调是妥协,是给个台阶下。可其实……”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眸子里有光闪了一下:
“是放虎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