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谁说学徒不能定标准?(2/2)
而当我走进省厅会议室那天,看着满屋子白发苍苍的权威专家,听着他们谈论“统一模板”“高冗余安全系数”时,我知道——
有些东西,该变了。
当轮到我发言时,我没有念稿。
而是打开了投影仪,放上了那段视频:旧流程中工人汗流浃背地搬抬模具,反复校正;新方法下,一人一机,十分钟完成装夹。
镜头扫过一名老工人腰间的绷带。
我说:“我们定标准的人,不能只看图纸上的红线,还得看见操作者的汗和伤。”
全场寂静。
几位老工程师默默摘下了眼镜,开始擦拭镜片。
会议进入分组讨论环节前,主持人刚宣布休息十分钟。
这时,坐在我斜对面的一位大型国企代表突然开口,语气强硬:
“浮动补偿结构确实效率高,但风险不可控。一旦失稳,整条线都得瘫。这种设计,不该写进国家标准。”
我还没回应,他就转向主办方:“建议删除相关条款。”
会议室气氛再度紧绷。
我缓缓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位代表脸上。
“您说得对。”我说,“它确实可能失控。”
顿了顿,我掏出随身携带的试验记录本,翻开一页清晰的数据曲线图。
“但如果知道怎么控呢?”分组讨论的会议室里,空气像是凝固的铁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位国企代表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语气斩钉截铁:“我坚持,浮动补偿结构不能进标准!你们年轻人追求效率我没意见,可国家标准是千军万马走的路,容不得半点‘适应’这种玄乎词!”
有人附和,有人沉默,更多人低头翻着材料,不敢抬头看我。
我没有争辩。
只是轻轻合上笔记本,抬起头,看向主持会议的省厅工程师:“王工,能借试验台用十分钟吗?就现场搭一套快换系统,咱们眼见为实。”
满座一静。
王总工迟疑了一瞬,随即点头:“可以。但时间紧,设备有限——你确定要现在做?”
“越有限,越真实。”我说,“咱们工厂哪次攻关不是在缺这少那的情况下干出来的?”
助手立刻搬来几箱标准件、导轨、定位销和弹簧卡爪模块。
我的手很稳,动作却极快。
图纸在我脑子里,不在纸上。
每一个螺栓拧几圈、预紧力如何分配、浮动块与基座的间隙补偿逻辑……全凭肌肉记忆和无数次在废料堆里的实战打磨。
二十分钟不到,一台简化版的弹性补偿夹具已组装完毕。
我请工作人员推来一台老旧铣床,装上模拟工件,开始连续装夹测试。
一次、两次……十次,偏差值稳定在0.012;十五次,0.014;到第二十次时,读数停在0.015——比原工艺提升了整整六倍精度,且无一次超差。
整个房间鸦雀无声,只有千分表指针轻微颤动的声音。
我摘下手套,平静道:“它不是失控,是学会了适应。”
然后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
“工具不应让人迁就它,而应随人而变。”
几位老专家站起身,围着试验台反复查看结构细节。
哈工大的李教授甚至蹲下身,亲手拨动浮动机构,嘴里喃喃:“妙啊……这不是刚性约束,是柔性的智能响应……你们红星厂,藏龙卧虎啊。”
最终,《军工小型结构件通用工装设计规范》草案不仅保留了“浮动补偿结构”的核心理念,还专门增设一条:“鼓励根据实际生产条件进行动态优化”,并命名为“因地制宜优化原则”。
散会时,省厅总工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低沉却有力:“小林啊,你给咱中国的标准里,添了点人味儿。”
回程的绿皮火车晃了整整一夜。
我靠着冰冷的车窗,怀里紧紧抱着那份盖了红章的草案传阅本。
外面风雪交加,可我心里烧着一团火。
第二天清晨,刚走进厂区大门,就看见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
有人指着上面的新任命通知惊呼:“林钧?见习技术员?这才多大年纪!”
我挤进去一看,白纸黑字写着:“经厂党委研究决定,林钧同志自即日起正式任命为技术科见习技术员,享受干部待遇。”
人群中有羡慕,有嫉妒,也有默默鼓掌的老师傅。
而更让我心头一震的是,宿舍门口不知何时放了一篮鸡蛋,个个干净温热,底下压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老张头的儿子用你那法子治好了腰疼——以后钻孔,再也不用跪着对眼了。”
我站在雪地里,手指摩挲着那张泛黄的纸条,忽然觉得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肩头沉了几分,也挺直了几分。
可就在我转身准备进门时,远处军品车间方向,一阵急促的电铃突然划破清晨的寂静。
紧接着,广播喇叭炸响:“技术科全体人员立即集合!重复,技术科全体人员……”